下午时分,西都城外的原野上,就如炸锅了一般。
亭卒驿者奔马往来不停的传递消息,县城附近的民众最先收到风声,纷纷携家带口,提着大小包袱往城里赶着,更有甚者竟将自家的牛羊草席也一带上,脸尽是焦急与苦恼。
“县令大人!”
来了二十余日的县令罕见的出现在城门处,见他身上穿着的绿色官服一众县卒纷纷向他行礼。
顾恺之微微点头,还想着如何离开这是非之地的他并没有注意到县卒脸上对着他这位县令的鄙夷之色改观了不少。
走出城门,原野之间的几条小路皆是向城中而来逃难的人群,曾在建康只存与耳闻书籍中的战争似乎就在眼前了。
男人的喊喝,女子的凄苦,稚童的啼哭,充耳可闻,让他直觉得头大如斗。
昔日曾想着以画入仕,安稳一州的渴望,此时早已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茫然与无措。
“这该死的钟荣,一定是故意消遣于我!”
又将那个总喜欢逗鹰的陇右都督在心里拖出来狠狠咒骂了几番,顾恺之这才稍微解气。吩咐着城门附近的诸多县卒帮入城避难的百姓搬些杂物,好让他们尽快入城。
老县丞就在城门外边不停的听着驿者亭卒传递过来的消息,现顾恺之也过来了他连忙上前。
劝阻道:“大人,此处人多且杂,你还是回县府去吧!”
“危难之际,本县令总要出来做些事情才行。”顾恺之装模作样的说话,只能暂时将逃跑的心思搁置下去。
闻言老县丞愣了愣,深深看了一眼顾恺之,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吩咐周围的县卒注意吐谷浑的奸细不要使彼辈趁机混入城内。
入城避难的民众越来越多,两处城门挤满了人,城墙上的士兵也正忙着将各种守城器械搬上城头。
未到两个时辰,涌入城内避难的边民已不下三万。
顾恺之这才想起他并不清楚府库的情况,这么多人入城,每天消耗的粮食不少,凭借此县的财力能支撑多久?于是唤来身边帮忙的县主簿询问。
县主簿是一个国子脸鼻直口方的中年人,平日不苟言笑。听了顾恺之的话,他苦笑道:“大人放心,西都乃是南道冲要所在,城中颇有余粮,若是节省一些支撑一两个月不在话下。”
顾恺之稍微放心,看着原野上还有不少人往城里赶,他主动上前去帮一个牵着头黄牛的老农。
黄牛背上坐着个女童,小小的年纪并不知道战争的残酷,反而难得看到如此热闹的场景,一对大眼睛好奇的四处张望。
最终她将目光落在拉牛的顾恺之身上,用小手去抚摸他头顶上的羽冠。
“女孙,怎么敢对大人无礼?”老农吓了一跳,呵斥着女孩又连连向顾恺之赔罪,也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只是不停的作揖。
顾恺之生于豪门,家境优渥,往日所见也不过惺惺作态的阿谀之人,所以他宁愿将自己关在内室里赋诗作画。
这还是他第一次和下层的百姓接触,他们鲁钝愚昧,却也纯朴善良,没有建康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顾恺之微微一笑摆了摆手,送走了老农又和县卒去帮另外的入城民众。
已至黄昏,县丞附近的民众多数皆已入城,只有偏远乡亭之人还三三两两的往这边过来。
“哒哒哒”的马蹄声从原野尽头疾而来,尤其刺耳!
“吐谷浑的军队来了!”
说话的亭长手里还抱着襁褓,驰到近处他将婴儿递给一名县卒便栽下马去。
郡、县、乡、亭、里,在两晋十六国时期依然存在。
古代最早的亭系指边防要塞的放哨亭,至秦汉时期更进一步展成地方基层组织架构,十里一亭,十亭一乡,由亭长亭卒来负责维护乡里的治安。魏晋南北朝时期,由亭改为驿,亭这种机关逐渐被取缔。
看着那名亭长背上插着数支羽箭,顾恺之连忙让人过去将他扶起来。
“县令……他死了!”
“是渭源亭的亭长,俺认得他。”旁边的城门小吏插嘴道。
看着士兵递来的襁褓,经过一路的颠簸,又被人陌生人接在手里这小家伙又开始哇哇大哭起来,小小的脚丫子在秋风中无助的晃悠着,想必整个亭部就只活了他一个!
顾恺之沉默着,心里仿佛吃了苍蝇般难受,最终他抱着襁褓走向城内,对于老县丞声嘶力竭喝令县卒的命令,还有厚重的城门响声充耳未闻。
“大人,随我上城去看看!”
老县丞和几名县中的吏员一起过来,让人将襁褓里的婴儿先送去县府,便强拉着顾恺之往城墙上去。
站在墙垛后面,隐约能看到吐谷浑的前锋骑兵正在追杀那些入城不及的民众,距离不近耳畔的哀求与求饶之声虽小,却仿佛在鄙视与奚落城上站着的所有人。
“这些吐谷浑的杂种!”
“等我秦国大军到来,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说话的正是那名之前给顾恺之介绍西都城历史的秃头游徼,他狠狠地用拳头捶在垛口上,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其他人都没有说话,因为很快吐谷浑的大队人马便出现在城西的旷野上。
骑兵与步兵杂糅参半,与一般的游牧民族不同,吐谷浑因丝绸之路的税收和祁连山层出不穷的矿产,铠甲军械皆成制式。
城西外的整个旷野都是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军队,顾恺之倒吸一口凉气,胸腔剧烈起伏整颗心脏差点蹦了出来。
正愣神间,一名头戴毡帽的骑兵奔至城前,从马鞍上拿起一根箭矢向城上射来,同时嘴里还叽里呱啦嚷嚷着听不太懂的鸟语。
老县丞立即明白过来,伸手指着那名骑兵对周围喝道:“放箭射杀此人!”
不等士兵举弩放箭,那人早有准备,拍马向后方跑去,出一箭地之后又翻身下马直接脱下裤子开始撒尿,挑衅众人。
老县丞气的看都未看士兵取来的劝降信直接撕了个粉碎,胡须颤抖着大声说道:“西都城有两丈余高,又有城楼作倚仗,只要我们坚持几天援兵定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