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真蹑手蹑脚地踩着床梯爬到上铺,在黑暗中胡乱地脱衣服,胆战心惊地做了一天的“影后”,她现在精疲力竭。
“嘶”,她的头发好像被裙子拉链卡住了。
一盏橘黄的小夜灯亮起来,半睡半醒的仪湘彻底醒了,她带着迷蒙的睡意问:“回来了?”
“嗯。”
虽然早就接到了女儿报备的微信,但她还是有些担心。
仪湘看了眼手机,都凌晨两点了。
“妈,我头发好像卡住了。”孟真的头还埋在裙子里,闷闷地叫道。
仪湘很少去她的上铺,彻底醒了的老母亲踩上床梯,就看到女儿佝偻着背,一颗头都被卷在裙子里。
“别动别动。”
孟真的头发遗传了她的茂密和浓黑,她又极重视头发保养,从小就给孟真上发膜和精油,所以孟真的头发柔顺又茂密,高中时还有朋友要带她去试镜拍洗发水广告。
仪湘一点点给她拆卡在拉链里的头发,生怕扯到她的头皮。
孟真皮肤**细致,是遗传了她,身材自然也是,上下身比例很好,上高中带她去那种东北洗浴城搓过一次澡,那时候夸过一次她胸型像自己,很漂亮,给小孩儿害羞了一个月,之后再也不再她面前换衣服了。
不过有一点遗憾,孟真上大学的时候正流行低档牛仔裤,她总穿这种裤子,腰开始随便横着长,所以没她年轻的时候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这还是女儿第一次为了工作熬夜到这么晚。
“还不是因为李耀那个卷王,我一猜就知道,他肯定在律所加班加点地整理资料。”孟真双手伸在前面,头歪着对妈妈说,“我要是不去,他万一把功劳全揽了,我这一天不就打水漂了。”
“终于长了点脑子。”仪湘夸她,“你妈虽然很久没在职场,但是看人还是准的,李耀这个人心术不正你还是少接触。”
孟真觉得心术不正这个词用的重了,好歹今晚并肩作战过,她小声辩驳道:“也没有到心术不正。”
“妈,你知道‘实习生候选池’制度吗?”
仪湘当然不知道。
“现在很多律所都在用这个制度压榨实习生,把实习生丢在一个池子里,正式律师时不时丢几个杂活到池子里,实习生就像动物园的鳄鱼一样去抢任务,最后律所看谁完成的任务最多最好,就给谁转正。”孟真被李耀说的实习规则震惊到了,“李耀之前就在这样的律所里,所以他习惯了去抢任务。不过即便他那么拼,也没能留在那个律所。”
“因为他本科就是个普通一本。”
当研究生开始扩招,考研大军突破五百万,公司招聘又开始看第一学历了。
孟真不知道肖源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池子里卷生卷死,她很想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我遇到一个人,跟你一样是卷王,我快被他卷死了。我今天第一次为了研究案子工作到凌晨两点,我终于知道你每天筋疲力尽的感觉了。你今天在做什么呢?我好想你,我想见你。
“真的假的?”仪湘也被吓到了,她真的不知道现在律所竞争这么激烈,“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曾经的孟太太天真的以为,法理不会改变,法律的根基那么稳固,将它作为工作工具的律师的工作自然也不会改变,律师不过是一套方法论解决不同的案子。但她万万没想到,如今律师的工作量会增加到如此地步,为成为律师的年轻人需要拼命到如此程度。
孟真曾说她站着说话不腰疼,她不以为意,她抱着能有多难、我看看女儿有没有在认真工作的心思进了律所,才发现律所早已天翻地覆。
她曾经总觉得现在年轻人物质丰富却整天抱怨,心里脆弱吃不得苦,却从来没去见过他们熬夜工作到凌晨、拿着三千块实习工资租房生活、十个人去抢三个转正名额。
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穿行、在格子间里承载了无数压力的年轻人,精神世界早已摇摇欲坠。
仪湘把孟真最后一缕头发摘出来,拍拍她的背,“以前年轻人的困境是房子不够大、车子不够好、票子不够多,现在你们年轻人的困境更往前了一步,是理想工作与现实岗位的的不匹配问题。”
工作的数量、工时、状态,如同列车,不断提速。
年轻人没有工作,房子、车子、票子就不更不必说了,那么基于这些物质基础的婚恋、生育更等于空中阁楼。
“妈,你终于懂了。”孟真换上跟仪湘同品牌的真丝睡衣。
真不容易,以前说多少次总是避耳不听,这进律所才几天就悟了。
“坐在办公室碰到的都是问题,下去调研看到的全是办法。”这句话果然是至理名言。
孟真提醒她:“您别整天在律所喝咖啡闲聊天,您也得找找活啊,楚律师说了,最后转正有项指标也是任务量。”
仪湘皱起眉头,李炳添最近完全没有找她干活,她还想不工作就不会有错误,免得他抓住她的小辫子。
今天孟真倒是提醒她了,李炳添原来这是在无形地孤立她,三个月结束她对律所毫无贡献,虽然无过但也无功,这样的人怎么能转正。
这个合伙人气死她了!
大半夜,仪湘燃起斗志,不行,从明天起她得好好工作在他面前展示一下她过去出色的律师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