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衣小子那非人的怪力倒也罢了,老妇人凭空出现到他变成黑猫的过程,才是白月棠神智崩溃的开始。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生活在箱子里的仓鼠,直到有一天有人往箱子里放了另外两只:
其中一只小的会变猫且力大无穷,而另一只老的,他做梦都没见过那种场景。
老妇人穿着碎花短衫,戴一副老花眼镜,满头浓密蓬松的银丝。另一只胳膊挎着一个老式的篾条菜篮,里面放着土豆、番茄和一只猪脚……
她拎着黑猫,扫了白月棠一眼,又看了看满屋子的狼藉,柔声问道:“你是小棠?”
没等白月棠回答,黑猫甩了甩‘它’唯一的一只白爪,口吐人语:“小春,你老花加重啦,小棠那有这么高?”
老妇人把黑猫放在菜篮里,叹了口气:“是啊,小棠你这几年来的可少啦。”
白月棠竭力定了定神,收刀回鞘:“婆婆你是?”
“我叫阎小春……”
黑猫见缝插针,立即打断:“我叫灵匹,灵光的灵,匹配的匹。你真是小棠啊?”
“阎婆婆,醒爷他……”白月棠完全无视了黑猫,他甚至觉得那是自己产生了幻听。
阎小春摸了摸黑猫:“那就得问问灵匹看到什么了,我是察觉到它灵印有波动,才跟过来瞧瞧的。”
“我知道,我知道!”黑猫不忘舔舔前爪,“我当时正在和街对面的那只三花玩,大概六点多。我们两追了会儿老鼠,又扑了阵蝴蝶。小棠你一定懂的,小母猫都喜欢搞点浪漫……”
白月棠听的眼皮直跳,恨不得冲上去掐住它。阎小春呵斥道:“拣要紧的说!”
“哦哦,我每天都是七点过来转一圈,看到醒爷换到打烊的牌子就回家。今天那只小三花回家早,我就早点过来。当时店里来了个小胖子,四十多岁,口音不是咱们晋城的,说话老咬舌头。后来两人就动起手来啦,我冲进去帮忙,被踢了一脚,再醒来就看到小棠啦。还以为他是龙门的狗腿子呢……”
“奇怪,为什么当时我没察觉到呢?难道来的是灵曹官?”阎小春眉心微蹙,她牵起白月棠的手,走出店外,放下卷帘门,口气幽幽:“到了,到了,他们还是对我们这些退休的老家伙动手咯。”
眼前的空间一阵扭曲,白月棠只觉得微微眩晕,物移景换,自己已置身一处幽僻小院中。
细雨淅淅沥沥,屋檐下灯光晕开,檐下有两张藤椅,阎小春示意他坐下,从脖子上摘下一块乌黑的物事,放在白月棠掌心:“这东西,我们这些老家伙保存了快二十年。现在应老醒的约,我把它交付给你了。”
入手温润,非金非玉,正面有小篆刻着三个小字:
春秋鉴。
“春华巷1o9号?”
“看来你并不是一无所知嘛。”
“婆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关于这个,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真相和起源,需要你自己去看,其中包括你父亲的失踪。这是一件进入白玉京的信物,我和老醒的同类管它叫‘天授印’,有一些人认为这枚天授印很特殊,尽管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我们还是没弄清楚它的特殊之处。老醒的天授印与这枚春秋鉴遥相呼应,你点燃它,老醒也就有了对抗灵曹官的希望,这也是他托付我的事情。”
“我爸爸他还活着?白玉京又在那里?他也是您和醒爷的同类么?”
阎小春叹息道:“三十多年的骚乱,始于老醒和你的父亲。他是我所知晓的同类里,最优秀的。至于白玉京,用你们年轻人的话,它应该叫平行时空。”
白月棠沉默了,短时间经历的种种,让他相信阎小春所说绝非天方夜谭。但这一切冲击着他原来的世界,他二十多年构建起来的世界,在前后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行将崩溃。
“我该怎么做,才能再见到他们?”
“一般来说,第一次事件不会有太大危险,况且老醒把你教的很好。我已经‘退休’,不具备进去的资格。只能把灵匹借给你,它是我点化的灵物,也是信物的一种,有小天官的实力。你只需要按照条件完成一些事件,即可回归,一切以保存性命为前提。
孩子,你也可以拒绝,我相信老醒并不会责怪你的。他之所以让我转交,不是给自己留什么后路,他只是,再没有什么可托付的亲人了。我们都这么老了,总有死掉的一天。如果你父亲活着,他是绝对不会让你参与的。”
“我脑子乱的很,婆婆。也许我们能向爷爷的战友们寻求帮助,他们……”
“相信我孩子,他们对这件事无能为力。这一切对你来说,确实太过匪夷所思。这样安排你的人生,是很自私的。在一点上,我并不认同老醒。天授印会给你神奇的能力,那是凌驾世俗的特权,可最后我们都一致认为,那是伴随终生的诅咒。你也许会得到很多,但一定会失去更多。”
白月棠的手微微抖,里面捏着的东西,传来阵阵灼热。他想起那通电话,不知醒老头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打给自己。他一定遇到了什么危险,他为什么要说‘抱歉’,如果再也见不到他了呢?
“婆婆,我,我不想再也见不到醒老头。我想他活着。我和妈妈也想再见父亲,尽管他,并不是称职的丈夫与父亲……。”
阎小春没有说话。
“我想给妈妈留一封信。”
洁白的信纸铺开,白月棠拿起钢笔。他想叮嘱老妈按时吃药,却几乎想不起是那几种药了,包括妈妈喜欢的食物,老妈最喜欢吃什么?他好像从来没问过,他剥虾,妈妈就爱吃虾,他炒饭,妈妈就爱吃炒饭。老妈却好像永远记得他爱吃的那几样,狮子头、粉蒸肉。
一点墨水在信纸上渲开,他抽了抽鼻子,只写了几个字:
爱你,老妈。
“如果你准备好了,就把它贴近泥丸宫。”阎小春目光沧桑,将一张皱巴巴的符纸贴在他的手背上。
“白月棠!”
呵!
耳边传来一阵海潮般的轰鸣,裹挟着某种无比满足的叹息,最后他感到双手一沉,怀里多了一个毛茸茸的活物。
夜色骤暗,白月棠的身影渐渐被那化不开的夜色吞没。
灯光里的阎小春,耳边传来黑猫灵匹的怒骂:“靠,小春。是《灵飞经》帝字天甲六号,完了完了……”
吧嗒。
阎小春手里的钢笔坠落。
闪烁的霓虹灯下。一个身材高大的白老人穿过雨幕,雨水打乱了他的白,却并不显狼狈。老人气质温文儒雅,皮衣上的雨水汇成道道水流,汩汩流淌。他双手将头向后背去,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精神一振。
马路对面,一个五短身材的胖子,将皮鞋踢踏,溅起老高的水花。
两人眼神交汇,神情凶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