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南星一边捂着一只眼睛,一边还是笑呵呵的,“看来我每次见到你都要伤一个部位。”
赵蘅更抱歉了,“你的腿好些了吗?”
廖南星摇摇头:“这几晚都疼得厉害,那块肉已经烂起来了,大概要剜掉了吧。”
她惊了一跳:“这么严重?”
廖南星笑道:“逗你的。”
“……”
玉止和她说过,这廖南星是长年在外行商,北去南来,所以性情也开阔,具体表现就是——一个热情的话痨。
两个人坐了不到一盏茶功夫,他单方面输出内容就包括:他和玉止多年交往、他的从商经历、他对玉止重病大愈又成喜事的感叹,以及他们近来忙碌的重点。
“我昨天还和玉止说起来,我这回要问你们傅家借这么大一笔钱,他可不得好好和你这个管家夫人商量商量?”廖南星玩笑道。
赵蘅有些疑惑,他听玉止说,廖南星的药帮贩运规模已经很大了,什么样的生意,难道他自己的身价还不够做本钱吗?
廖南星好像看出了她的意思,笑道:“要做成这件事,我的钱可是不够。”
“到底是什么事情?”她忍不住问。
这个男人却不回答,忽然转了个问:“哎,小夫人,你知道宣州城有多大吗?”
赵蘅略一思忖:“有十六个县,三十八坊,临近二十几个乡也在宣州地界内。”
廖南星意外之喜地挑了挑眉,“你记得这么清楚?”
“玉止说过,经商第一步,先要了解本地市场和行情。我替他会过账,所以记得。”
“那你知道,宣州之外有多大吗?”
“外面……”她想到宣州城码头众多,船只林立,“宣州外面应该是江海吧。”
“对,对。”他一边赞叹地笑,一边连连点头,“那你知道那片海有多大吗?”
赵蘅想了想,这回摇头。
廖南星从桌上捏了几粒瓜子做船,摆给她看,“我们在这里,从宣州这个码头,一直往南,一直往南,从南海出去,就出了本朝疆域,疆域之外还有许多国家。我到过一个地方叫占城国,那里的土都是白色的,百姓都不耕种。”
“不耕种,那他们吃什么?”赵蘅好奇地问。
“那个地方盛产乳香和犀角,多数人以采香为生。”
“再远些有个真腊国,那里的人打扮与我们不同,男女都把头发束成高髻,贵族会戴金冠,女子还会把手掌和脚掌用染料涂成红色。此地所产的名香是最好的。更远的西方又有波斯国,我还没有去过,听说那里的人肌理皆黑,鬓发蜷曲,手戴金串,出门则骑巨象。还有个大秦国……”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赵恒闻所未闻的异地风土,她听得入了神。
“这些地方出产的香药品质极高,但他们没有医方,又缺乏我们所制作的成药。所以——”
赵蘅一点就通,“所以,如果可以用船运在两地之间互通有无,获取的利润一定很可观。”
廖南星一拍大腿:“哎呀,我天天和一群固执的老头磨破嘴皮也说服不了他们,还不如和你说几句话通透。”
说到兴起,还摇头:“可惜了,可惜,你要不是傅玉止的老婆,我真该把你也拉上,和我一起出海去!”
“海上不是很危险吗?”
“危险当然是危险的,路上又有海寇。不过我这人天生就是不安分,我想把我们颖川府的药材卖到更远的地方去。”
两人脾气投缘,说说笑笑间,竟已过了很久。
赵蘅那副好奇而开心的模样,全都落在了前来送衣的玉止眼里。
“玉止!”赵蘅期待地唤他,“廖南星说,他有一张海线图,明天带来给我看,你们明天商事我可以跟着一起去吗?”
他和悦道:“当然。”
直到那天晚上,赵蘅还是兴致勃勃,“我从前以为,宣州已经很大了,今天听廖南星一说才知道,原来陆地外有海,海外还有陆地。”
玉止见她高兴,自然也是高兴。但同时,他也不得不想到,平时傅家的生活对她来说,大约真是太窒闷了。
虽然他从不约束她在傅家的行动,但傅家之外,仍然有种种礼法规矩、世俗眼光。即便是傅家,也是她的一个无形牢笼。一年前,她不就是毫无选择地被投进了这个地方吗?
那时候他告诉她,待到一段时间后风波止息,他便会送她走,还她自由。那时这话说得多么轻巧,他出于博爱的同情,放走一只被关进笼中的小鸟。
可慢慢的,他自己有了私心。
只要她不提,他便假装没有这个承诺。每个拥有她的一天,都像偷来的一般。
然而,就连廖南星,才认识两天的廖南星,也对他感慨:“你那位小夫人,就可惜是个女儿家,如有机会见见世面,练些才学,一定也能别有一番开阔天地。”
连他都看出傅家高墙对她的围困。
玉止的手放在膝上的字帖上,无意识地摩挲着,他忽然问:“阿蘅,你如今留在傅家,会觉得沉闷吗?”
赵蘅随口道:“是会有些闷,可你不是说明天带我去看地图吗?”
她全无他想,却发现玉止听后,好像有些呆呆的。
“怎么了?”
他过了许久,才重新转回神来,恢复了一贯柔和的神色,道:“没怎么。”
赵蘅想,玉止今夜似乎有些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