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悯被打得懵,是因为疼、也是因为惊。
就见晏淮清并不顾这些,只是往旁给了一个眼神,而后沈昂雄携狄族老兵、南夷老人而入,跪拜行礼之后便让老兵是指认。
他们模样沧桑,满头白,常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让肌肤变得又粗又黑,如沟壑一般的面上夹杂着黄土的粗粝,与一般的农家老人并无太大的区别,然而开口便又是震惊了周遭的人。
-“当年的狄族一战,是阴谋,魏家军不是我们杀的,晏悯与内敌里应外合,坑杀了十万人……”
-“当年晏悯割让玉龙关,不在求和,而在求药……”
他们说着,晏淮清又遣太监将上阳找到的那残旗、木牌和甲胄带上让众人看,其上裹着的层层臭泥,更是验证了这些老人口中所说的一切。
彼时写入信中的那些真相与冤情,终于说与了众人听。
晏淮清长吐出了一口气,堂下的沈昂雄也长吐了一口气,他闭眼又睁眼之间竟然落下了几滴浑浊的热泪,而后转头用欲饮其血、啖其肉的表情盯着晏悯,艰难地说:“魏将军、魏家军何曾负你啊?何曾负你啊!”
晏悯双颊红肿,却还是展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云淡风轻道:“你是沈家的儿郎?和你祖父一样的蠢货,朕还以为你们一脉都死在上阳了。”
沈昂雄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拳,颤着吐出了几口气,想说什么,到底还是没有说,只是沉默着退回了一旁。
沈昂雄要忍,晏淮清却无需忍,听着晏悯的话,他又是丢下了一支令签。“堂前失语,掌嘴!”
晏悯便再一次被架着狠狠地扇了两耳光,挣扎之中还在大喊。“晏淮清,你个孽畜,我是你的生身父亲!”骂完又开始笑,颇有几分密室之中的癫狂姿态。“证据呢?朕的皇儿该不会以为随便喊两个人就能给朕定罪了?这天下,可不是你晏淮清一言堂,今日你以下犯上、罔顾人伦纲常,必教史书后人唾骂。”
早料到有这么一说,晏淮清拍了拍手,便有一串身着飘飘白衣的宫婢鱼贯而入,头上皆带着一顶帷帽,挡住了面容。
瞧见这些人,晏悯眸光一闪,感受了下腕上的佛珠。
“这就是证据,你亲手留下的证据!”
晏淮清话音一落,那一排宫婢便背着围观的百姓开始宽衣解带。
众人哗然,吵闹之下说什么的都有,不堪入耳的也不在少数。
晏悯见状低喝一声,开始挣扎脱离羽林军的摁压,扭打之中扯断了手中的佛珠。檀香木的珠子四处弹开、散落一地,声音清脆却还是没有拦下她们的行动。
他怔愣在原地。
晏淮清坐于高位却侧身偏头,也不去多看,哪知刚好与屏风后的李浔对视上,对方给了他一个带着笑的安抚的、赞许的眼神。
赞许的……晏淮清扶着额头笑了下,觉得自己确实是有了长进的。
有些话晏淮清不便多说,藏于一众宫婢之中的边映便替他开了口,也没有压着嗓子变调。“这些刺字,都是你拿着针、蘸着朱砂一字一句刻下的,你可还记得?悉数刻入了我们的皮囊中,字迹洗不掉,你的罪孽也洗不掉!”说着,掏出了一张加盖了晏悯私印的墨宝。
识字的百姓并不多,可认不得上头写了什么,也还是懂得比对的。
就见她们背上的字迹和纸上的一模一样,这还有什么不懂的?
边映收了纸拉上了衣物,指着她人背上的那些字迹一句一句地读,读晏悯这么多年的恶贯满盈、作恶多端,皆是晏悯自己的口吻,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他的猖狂、得意、自负、恶毒、卑劣。
一声一声、一句一句如落地惊雷,炸得所有人说不出话来。
晏悯也说不出了。
堂中只能听见宫婢们颤抖的呼吸和低啜之声,其他再无。
最后一句落下,她们颤抖着手收拾好了衣物,捧着脸在帷帽之下恸哭。晏淮清不忍,让她们退了下去,又暗自吩咐多给她们补偿,只待巫朝回来,驱除了她们身上的蛊虫,便让她们改名换姓去他处重新生活。
他深吸一口气,惊堂木重重一拍。“晏悯,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如此问了,却不给答的机会,朗声直接宣判罪名。
“太上皇晏悯草菅人命、徇私枉法、谋害忠良、坑害百姓,贬其位为庶民,押入大牢,三月后以身祭祖,悬挂肉身三日于天坛,告慰已逝生灵。”
砰的一声惊堂木,话音落下、尘埃落定。
沉浮了十多年的恩怨纠葛、埋藏了十多年的冤情真相,十多万人的性命,不过几个时辰就判决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