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担心老父亲的事有好几个月了。
她记得特别清楚,那天过来的游客很少,傍晚难得来了一车,兴致也不是很高。她走过去正准备逗逗那个一直在车上抹眼泪的男孩子,结果就听向导扭过头来连声安慰,说营地已经派出队伍去救助了,水坝老雄狮很坚强,一定会活下来的云云。
小男孩是被劝住了,可安澜被吓得耳朵都背起来了,接下来的好几天都有点低落。
领地战争是非常残酷的,即使在救助相对频繁的东非,许多雄狮也根本活不到年老体衰的一天。光从年龄上来说,马赫蒂和在它之前的林德雄狮都算高寿了,但失去它还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损失。
自那之后,安澜就一直关注着人类闲谈时透出的消息。
就这么等待着,祈祷着,牵肠挂肚着,直到那天在草原上闻到了熟悉又陌生的气味。她带着本来就在附近狩猎的狮群赶到领地边缘,临到草坡时又有些近乡情怯。
老父亲比上次见面时瘦了,后腿因为带伤而萎缩,令原本伟岸的身躯显得干瘪。它的鬃毛倒脱得不是很厉害,可见这几年在水坝领地过得不错,受重创后也没有失去心气。
安澜仔仔细细地看着,把父亲现在的样子和记忆中的样子拼凑在一起。
她有心照顾马赫蒂,又忧心这只是人类灵魂的一厢情愿,不确定老狮子会做出什么样
的反应。尽管很想像小时候那样直接把自己埋在父亲的鬃毛里,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克制。
西岸狮群也选择了克制。
一如既往地,它们尊重了狮女王的决定。
作为唯一严格群居的大猫,狮子是高度社会化的动物,拥有丰富的感情。
在肚子不饿时,母狮甚至会把情感朝族群之外的个体身上投射。曾经有过母狮收养素不相识幼崽的新闻,还有过母狮收养花豹、猎豹幼崽的新闻。哪怕在一些中东富豪的家养动物园里,母狮也常常会成为各种大猫打架时唯一会去劝架的存在。
对母狮来说,家庭这个概念是深入骨髓的。它们中的许多个体因为家庭才得以生存,等它们长大后,也会用同样的爱意、责任心和服从来回报家庭,因为它们知道落单就意味着毁灭。
狮群的反应并不出乎安澜的预料,真正让她有点惊讶的是王子的反应。
白狮子从头到尾只是站在草坡上吼叫,姿态很放松,没有半点要攻击的意思。等马赫蒂用极慢的速度跟上狮群,它也没有龇出牙刀,反而连叫声都消失了。
安澜不禁想起了过去曾看过的一些新闻。
疤面雄狮在自觉大限将至时离开狮群,中途短暂地停留在河边,食用一头河马泡肿的尸体。就在它吃到一半的时候,萨拉男孩也被气味吸引到这里。但三头年轻力壮的雄狮并没有攻击已经处于生命末年的老船长,而
是平静地和它一起分享了这顿美食。
这样的事情还在大草原上上演过很多很多次。
年老的罗帕雄狮和年轻的无花果雄狮,年老的马三雄狮和年轻的恩古渥雄狮,年老的马五雄狮和年轻的NK冥河雄狮。。。。。。它们中的一些素不相识,一些甚至是曾经打得你死我活的仇敌,但在老雄狮行将就木时,小年轻们都表示出了退让,成全了它们的尊严。
或许它们在用分享食物的行为对征战一生的老前辈表示敬佩,或许它们只是自有骄傲、不屑于找一个糟老头子的麻烦,又或许它们是物伤其类、联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希望自己将来也能得到后辈的短暂照看。
没人知道究竟哪一个是正确答案。
安澜也不知道。
她只是看着王子渐渐落在队伍末尾,到后来干脆和马赫蒂并驾齐驱,表现出了实打实的好奇。
其实要论仇怨,林德雄狮败于马赫蒂之手,王子也是被马赫蒂驱逐的;在有仇怨的同时,它也同样受过马赫蒂的恩惠:这头温柔的巨人并没有像其他雄狮一样把水坝四秃从领地里彻底驱逐出去,而是给了它们一个落脚的地方。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王子在西岸狮群两年多,可以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它是母狮们心情不好时的出气筒,是幼崽们最喜欢的白色抱抱熊,也是守护领地时的重要战力。比起很多骁勇善战的雄狮,它总是表
现得过于沉默,但也正是这份难得的温和,使它成为了最适合西岸狮群的地主。
在雄狮事项上,安澜觉得应该给它尊重,所以她只让马赫蒂跟着狮群、而不是直接把它带入狮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