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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第2页)

他从木梯上下来,也只是随意道:“反正现在得闲。真等冷了就来不及了。”

晚上他把厨房里坏了的锅碗瓢盆拿出来,在灯下打上铜钉。赵蘅已经睡了,傅玉行把东西一一归置好,独自在屋里站了片刻,然后在黑暗里给兄长父母的牌位上了炷香。

三块木牌都是赵蘅写的。他看着那块写着“先夫傅君讳玉止之灵”的牌位很久,无数思绪在黑暗里绕着周身慢慢流淌。

他最后回头,看了赵蘅紧闭的房门一眼。

赵蘅早上起得迟了,醒时发现傅玉行不在屋内。

她以为他又去溪边挑水。到了厨房预备做饭,就发现锅里已经隔水温着一碟细馅包子,一碗素粥,一碟嫩槐树芽。看来是很早做好的。

“傅玉行。”她四下叫他的名字,这时才发现灶台旁倚着一只信封。

赵蘅心里已经感到不寻常,她很快将信拆开扫上两眼。

傅玉行留的话很简明,一,他走了。二,家中所有药具和医书秘方他已全部烧了。三,他留了五十两银子,足够赵蘅做点别的生意,平静度日——

“王八蛋!”剩下那些啰里八嗦的叮嘱赵蘅看都没看,把信一扔,跑到楼上放干粮药具的小阁楼,果然所有箱子都已空了。她又一路提着裙子跑出村口。下过雨的泥泞路上有无数道车辙,东西南北,不知所往。满目青山绿水,当然是没有傅玉行的影子。

“他走了?”红菱诧异道,“我不知道呀……五十两?他什么时候背着你藏了这么多钱?”

蔡旺生也诧异道:“没有。他没有交给我,他真说他把所有东西都烧了?”

赵蘅再清楚不过,傅玉行这一走是打定了主意断她后路。那混账东西,当着她的面老老实实,原来心狠着呢!

傅玉行,你真有本事。

在外跑了一大圈,终于确定已追不到傅玉行的影子了,赵蘅最终在阳光下独自一人回到屋里。屋内阒寂空荡,好像连角落陶罐都有回声。

桌上还有她早上没看到的一只油纸袋,打开来,一股甜香。

是一包豆儿果。

裹在纸袋里,还是温热的,外面是一层裹了豆粉糖霜的糯米,咬开来,里面是芸豆、芝麻、桂花、枣泥、花生……

混账东西。

第四十五章三年后

三年后。

秋日蓝天总显得高些,有时一朵云过,在稻田上划过一片阴凉的影子。

赵蘅背着布袋走在长长的田埂上,身上重量使她不得不微弯着腰,脚步却挺快,脸上带着某种得胜归来的神色。

屋前堆着一座一座刚摘下的红蓝花,把地上土沙都染出红色。邻近几家的村妇在丝瓜架下来来去去帮着拣选晾晒。“那是什么东西?”她们远远看到一座小山一起一伏从地平线下冒出,到近处一看,才发现是赵蘅驮着一只大口袋吭哧吭哧回来了。几个妇人都七手八脚上去帮忙。

赵蘅把东西卸了,一擦汗,带着狠劲得意道:“以为能难倒我!”她到市场时正看到卖柳编笸箩的,这几日正需要,她便和那摊主杀了一回价,把剩下十来只全包回来了。那摊主还不甘心,说这个价格是再不肯帮她送到家的,她说不送就不送,一咬牙自己一路扛了回来。

红菱翻着白眼道:“你就厉害吧,哪个算盘还能打得过你?”

旁边一个笑道:“她要不这样,能把我们哄得都来给她卖白工吗?”

如今赵蘅把屋前屋后院子扩大了,前面晒药,后面炮制。附近男男女女念着她平日施药济人,又是个寡妇经营不易,农闲时便常来帮忙。

“前几日我到城里,你们知道现在一包治跌打的七厘散卖多价?”几个妇人坐在药堆里,一边择药一边道。

另一个啐了一声:“还不是那姓刘的黑心秤铊!搞得如今什么药都吃不起了。他自己低价买药材,高价卖成药,钱倒全让他们给吃了。幸好啊,你们俩当年看得远,早早把生意搬到乡下,现在才省得搅和进这滩浑水里。”

红菱道:“饶是这么着,也没少被那姓刘的找麻烦呢!”

三年前傅玉行一走,只有一个赵蘅,刘凤褚自然不把她放在眼里,确实让她喘了口气。赵蘅还是铁着头做药,不过从那以后只专做七厘散、清心丸、解毒片这几样常用常备药。药材种类少了,她就可以直接从几个熟悉的药农手上收购,不够的再去外地采补,不怕刘凤褚再出阴招。等刘凤褚转头发现她,赵蘅已经在南山包下了一块药田,开始自己种植了。

如今刘凤褚倒是不围堵她,毕竟一个赵蘅在他眼里成不了什么气候。如今他又盯上了赵蘅手里几张秘方,几年里断续找过一些乡里流氓来骚扰,只是回回都被赵蘅打了出去。有一回赵蘅拿着菜刀,反将几个上门的流氓追出二里地。大家说起这事,难免都是笑,笑过后又不免可怜,都说一个她女人家这样太辛苦。

红菱道:“王婶,你是没看到,早两年她那才叫辛苦呢,起早贪黑没日没夜的,我看着都害怕。都不知道她怎么撑住的?”

王婶道:“阿蘅,不是我多事,你家相公去了也有些年头了。你孤身一个,总该找个依傍,总不能一辈子就这么下去。”

赵蘅知道她们是为他好,所以从来也只是笑笑。

话说到后来,总不免要问上一句:“你那……还没有消息吗?”

赵蘅表情很平静:“没有。我托了村里货郎和码头的搬工,这些人消息最灵通,有听到什么就让他们告诉我一声。”

她虽这么说,大家心里却已有了定论,“三年了,连口信都没有个。”

她没有接话,手上还是一朵一朵细细拣花,杂叶挑去,虫咬的挑去,败烂的挑去,干枯的挑去……

那时傅玉行走后,红菱和蔡旺生都劝她想开些。她一言不发,闭上大门把自己关在屋里两天,到第三天时她打开门,去找了蔡旺生,要他把傅玉行藏在他那的药具都交出来。“他不会把东西都烧掉的,说是烧了不过是想让我死心。你现在把东西给我。你不给我,我大不了自己从头再想办法,不过多吃些苦头罢了。”

蔡旺生一脸的诧异茫然,说没有,真的没有。少夫人,二少爷是铁了心不让你做下去,怎么还会把东西放在我这呢?

蔡旺生是从不会说谎的,连红菱也劝她。可赵蘅只认准了一点,傅玉行是打定主意要她死心,但他一定也会想到最坏的可能性。他不会真把她所有后路都断了。

蔡旺生坚持否认了一个月,最后,他带着赵蘅到山里,在红菱难以置信的眼光下,把所有药具、医书,连那一张旧匾全都挖了出来,满脸都是愧对交代的惨淡——这两个一个非不让他把东西交出去,一个非要他把东西交出来,就没人怕他夹在中间为难吗?

赵蘅面无表情地医书拿在手上,拍去上面的尘土,心里有种气汹汹的笃定。

傅玉行,你当自己了解我,难道我就不了解你吗?

不让她走,她也走到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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