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不换见洪少游词穷,慢悠悠地跟上一句:“就像那些被赎了身的清倌人,偏要撞一下柱子明志!”
洪少游连连点头:“对对,就这个意思!”
“还有这说法?”
程不换说的这个情况,沈烈还真不清楚,不由地问出口,继而又笑道:“行啦行啦,都别胡扯了,赶紧把人抬去医馆,都扯哪儿去了,有清倌人什么事!”
众人哄笑,惊飞了暮归于槐树上的麻雀。
番坊内有药肆,门上匾额书写“居善堂”三个金字,里面有郎中坐堂,门帘掀起的刹那,浓重的药味裹着陈参身上的腐臭,惊得坐堂郎中险些打翻艾灸铜炉。
“哎哎,你们…”
药肆里的伙计不认得沈县令。
这很正常,官员不是公仆,更不是爹娘,是高高在上的大老爷,绝非寻常百姓想见就能见到,后世也是如此,道理都一样。
“出去…”
伙计在铺子里就闻到恶臭往这边来,正想出门看看,恶臭已经进铺子,刚捏着鼻子赶人,一眼认出了程不换,赶人的扫帚也就硬生生转成九十度深揖:“少府!”
唐时,民间多称县令为“明府”,称县尉为“少府”。
“郎中,赶紧过来给仔细瞧瞧!”程不换摆出“少府”的威风,又冲着伙计冷声吩咐:“你,打盆清水来!”
由于气味过于难闻,老郎中捏着艾绒凑近创口,见陈参小腿上翻卷的皮肉里竟钻出半截白蛆,在烛火下泛着珍珠似的光泽,惊得浑浊的眼珠子瞪得溜圆,
“哎呀,造孽,怎么耽搁成这样!”
老郎中枯枝般的手指抖得厉害,捏在手中的银刀没握住,“当啷”一声掉进铜盆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沈烈的鹿皮鞋面。
“喂,仔细着些!”
洪少游吼了一句,吓得老郎中又是一个哆嗦,沈烈倒不在意,环顾铺子里的摆设,踱步来到紫檀药柜前。
这时,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满脸堆笑地走到沈烈面前,操着一口标准的官话殷勤地说道:“贵客,您这边请,小民察罕利叶这就给您奉茶!”
伙计猜到了沈烈的身份,否则程县尉不会如此小心翼翼,昔日杀人如魔的洪军爷也不会这样毕恭毕敬,因此回后院打水的时候,赶紧把情况告知了东家。
察罕利叶就是这家药肆的东家,为人精明,见县令不亮明身份,也就知趣地用“贵客”二字相称。
“不必!”
沈烈没挪步,站在原地打量察罕利叶。
察罕利叶留着深棕色的卷须,右颊上有一道月牙形刀疤,眼窝挺深,眼褶层层叠叠,像被胡桃木雕刀刻意凿出的沟壑,里面嵌着两颗琥珀色的眼珠子。
“你来自何处?”
“回贵客,小民生于长安,先祖于高宗永徽二年自波斯由海路而来,定居于长安,小民算是土生蕃客了。”
据史书记载,唐高宗时期曾有一批阿拉伯和波斯的穆斯林商人来到大唐,这些人分散在广州、泉州、杭州、扬州以及长安等城市定居。
唐人称他们为蕃客,称其后代为土生蕃客,聚居之地被称为蕃坊,蕃长主要管理蕃坊的各项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