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苍穹染作凝血之色。
盐场上,成排的晒盐木架在残阳下投出嶙峋骨影,咸腥的海风掠过盐场,扑向化身庵坊的青瓦屋檐时,惊雷般的暮鼓突然炸响,惊起憩在屋脊上的昏鸦。
按唐制,戌时闭灶,鼓声三百通,盐丁歇火。
沈烈将这个时间提前至酉时,如此就能让劳碌的盐丁们早些返回家中。“收工喽!”不知谁吼了一嗓子,吼声中能听出发自心底的欢悦,也是对日子有盼头的欢呼。
化身庵坊的街面上,沈烈负手而立,笑望着三两结伴归家的盐丁们,看到他们黧黑的面庞被夕照镀上暖色,连扛在肩头的盐耙都似卸去了千斤重的生活苦难。
“我们也走吧!”沈烈笑了笑,掸去玄色袍角上粘的盐霜,腰间的鸳鸯香囊袋也随着步伐左右轻晃起来。
转过番坊的榆木门楼时,一股刺鼻的腐臭味像团黏腻的蛛网般扑面而来,沈烈抬胳膊用衣袖扇了几下,忽而听到跟在身侧的洪少游“噫”了一声,也就转头随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
五步开外的老槐树下,半副残甲正反着铁锈的暗红,那是一个蜷成虾子的人形,溃烂的腿偶然会抽搐一下,脓血浸透的裹伤布上结满盐晶。
沈烈有些好奇,多望了几眼,只是隔着距离就能闻到那人身上的恶臭,实在让人难以忍受,故而沈烈收回视线,加快脚步。
仁心救不了天下苦难。
自己能挣命,那就好好活着,自己挣不来,谁都帮不了,只能像那人一样,活得连狗都不如,这个世道连老天爷都闭了眼,又能如何呢!
然而,刚走了两步,沈烈又疑惑地转回头。
“陈参?”
沈烈踢开破陶罐,拾起半截枯枝撩起那人乱发,月光般的盐粒簌簌落下,露出观音寺前那双宁折不弯的眸子,此刻却已蒙上灰翳,义昌军锐锋营都尉陈参,单槊战三将的猛将,此刻竟似一条垂死的癞狗。
“也就是败了一仗,如何把自己搞成这个德行?”
观音寺一战,沈烈对陈参的印象挺深,也挺欣赏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还遗憾没能把这样的猛将收拢到身边。
其实,陈参会变成这幅德行,与沈烈也有些关系。
那晚过后,沈烈命人赶着牛车,给刘守文送去近三百颗人头,说是替刘守文剿灭了劫匪,还说不用犒赏,说这是长芦效节军守卫盐泽的应尽之责。
那三百颗头颅是劫匪的脑袋?
怎么可能!
那是义昌军三百锐锋营军卒的脑袋,刘守文看到能不气?陈参没死已经是福大命大了。
所以说,沈烈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也想要这样的结局,既然不能为己所用,那就尽早除掉,免得日后徒增一个强敌。只是没想到刘守文竟然没杀陈参,而是把他视作腐肉弃于市井。
洪少游伸手探陈参的鼻息。
“还有气,救不救?”
“废话,能看着他烂死在这里吗?”
沈烈站起身,又抱怨道:“老子就是活菩萨,杀我的人也要救,那天晚上若是降了也不会是这个德行,装什么贞节烈女!”
程不换一怔,憋住笑。
程宝没反应过来,问道:“烈哥儿,他是汉子,何来贞节烈女的说法?是说他吗?”
洪少游不知深浅地帮沈烈打圆场:“程大郎,明府的意思,是说这家伙的性子像倔驴,贞节烈女不是都似倔驴嘛,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