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十九年二月初八,幽篁山庄。
卯时,南宫穹宇只带了楚戎戈和公孙书鸿,一并押着昨日所擒之人前往慕容彦坤的宅院。
此番前往,一来试探这位上司是否知情,二来也因着实并无他选。无论自己作何打算,今日牢狱点名现少了人后慕容彦坤一定会知晓,与其让他从属下那得知后有充足时间准备说辞,倒不如先行拜会打个措手不及,说不定还能试探出些什么。
递上拜帖后,南宫穹宇望着满园华丽到晃眼的景色,不禁在心里对园子主人的品味摇了摇头。
不消多时,一个略显浮夸的声音传来,“南宫少主,久仰久仰。”
“见过慕容典狱长”,南宫穹宇说着扯下所擒之人的黑斗篷,将他的面容彻底露出,“不知慕容公子可识得此人?”
“程轸?!”慕容彦坤似是吃惊不小,他顾不得待客之礼就一个箭步冲到那人面前,不可置信地仔细打量起来。
良久,慕容彦坤方才敛住讶异之色,重新将视线转向南宫穹宇,“此人名叫程轸,是我的下属,不知他为何会在少主这里?”
南宫穹宇打开一包骨灰,又取出那颗『碎灵珠』,将这几日探查之事简要叙述了一番。
慕容彦坤的面色几乎是每听一句就更难看一分,那脸上的惊愕、慌乱和愤怒简直如同油盐酱醋茶倒了满地,好不精彩。
不等南宫穹宇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慕容彦坤便一把提起程轸的衣领,“你好大的胆子,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当年念你可怜这才收留你做事,不成想你竟拿我的地盘当旁人的据点使,还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勾当!”
一通连珠炮打完,慕容彦坤转身对南宫穹宇一礼,“这次多亏南宫少主告知实情,不然天晓得我还会被他瞒到几时。此人所犯乃是重罪,按律当斩,就于今日午时三刻在西门行刑,我会即刻安排此事。”
辞别典狱长后,南宫穹宇三人前往潇湘客栈与众人汇合,途中听闻玄戈门弟子已于长白山一带现乐之弦的踪迹。
客房中,众人早已围坐桌边,就等着他们三个来了。
见状,南宫穹宇赶忙小跑几步坐好,略带歉意地开口,“诸位,那人名为程轸,将于今日午时三刻在西门问斩。”
“这次拜访慕容彦坤,现他对我们所查之事似乎一无所知。作为一个庸碌的上司,急于处理掉犯下重罪的下属也在情理之中。”
南宫穹宇顿了顿,面色微沉,“虽说从程轸口中着实撬不出更多的信息,但他只要活着就可能会再有动作,而他一旦死去,顺着这条线也就再难有所现。还有乐之弦恰在此时现身,可能也是在吸引我们的注意,好左右调查方向。”
见众人的眉头越皱越紧,她略一勾唇角,“不过我们眼下也只有这两个调查方向,对方虽占先机却免不了百密一疏,再说局中自有破局之法,上回在登州我们就是这样找到线索的。”
“此番兵分两路”,说着,她的视线在林恒烁与燕梦昔身上略作停留,“诸位先行前往长白山,我们五人留在碎叶城待今日午时行刑完毕,便即刻动身与诸位汇合。”
午时二刻,碎叶城西门刑场外已是人山人海。
“欸,我说这位老兄,你知道今天这人又是谁吗?”
“不知道,上面没公布名字,不过看这阵仗,啧啧,指不定是得罪了哪位惹不起的大人物嘞。”
“看样子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也是可怜人哪。”
一片嘈杂声中,被麻绳五花大绑固定在木桩上的程轸皱了皱眉,似是觉得日光过于刺眼。
但弹指之后他又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猛地用力甩开歪贴在额上的乱,一双满是怨恨与不甘的杏眼直视着灼人的日光。
不过那双眼顷刻间就认命般地阖上了,只是在默默地与这个世界做着最后的告别。
“哥哥!”
突然间两个字如同炸雷在耳边响起,程轸猛然睁大双眼,望向那条由于人群自觉散开而产生的通道。
只见来人一身浅粉色衣裙如三月杏花烟雨中,一双泣露杏目如破碎的水晶般灵动凄美,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怜爱疼惜。
确定所见所闻皆非幻觉之后,程轸不顾一切地喊道:“快走!”
此时,愣有许久的人群终于反应过来了眼前生的事,议论声瞬间就炸开了锅。
“我没看错吧,这是栖雁楼的程霜霜?”
“不然还能是哪个,可从来都没听说过程霜霜还有哥哥啊。”
“哼”,只听一个妇人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玩味地瞟了刑场上的二人一眼。“叫是那么叫的,其实指不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呢。”
“你这婆娘把嘴巴放干净点,果然脏人看什么都说脏”,旁边一屠夫晃了晃肩头扛着的大刀,“看这二人有三分相似的长相,应是亲兄妹无疑。”
就在那妇人一个白眼还没收回来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凉意自额上传来。
前一刻还是烈日当空,下一刻却是雪落翩翩,漫天白羽纷踏而至。
此时的程霜霜已缓步行至刑场正中心,在程轸和刀斧手正自愣怔间,她轻撩衣摆跪在同样跪着的程轸面前,秀丽温婉的面容上绽开了一个凄艳的笑。
“霜霜,我……”恍惚间程轸似有万语千言,却尽数卡在喉间。
程霜霜却是轻轻摇头,示意他无需多言,“我信哥哥。”
说着,她抬手拭去程轸眼角的泪,抚上他的脸庞,“所以也请哥哥信我,一会行刑时哥哥一定要念着霜霜,这样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言毕,她又转向刀斧手,“这位官爷,可否请您行个方便,圆小女子与兄长携手共赴黄泉之愿?”
那刀斧手早已满眶含泪,一直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此时终是无法再忍。
午时三刻,鬼头刀和长剑同时落下,飞溅的鲜血融化了凄凄寒雪,为这粉妆玉砌的天地间染上一抹绮丽的红色。
紧紧相依的积雪中,是两只同样紧紧相执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