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离鱼梁驿也不远,躲回老家也未必安全啊!”
老陈头手一摊:“那我也无计可施了!老家的地虽然都没了,好歹还有栋祖屋在,其它地方更是无法容身。况且我也没那么多钱,去交押金开具迁徙文书。”
与内地的情况不同,为了充实边疆,天命皇朝禁止边民随便迁徙,边民的迁徙难度要比内地大得多。老陈头是甘州人氏,在钓鱼城任职,这些都在他的身份度牒上有记录。拿着身份度牒,他就可以在甘州到钓鱼城的驿路上行走。可偏离这条路线的话,他就必须拿到对应的迁徙文书。
不管是求学经商还是探亲访友,边民也都有流动的需求。国家利益再大,也不能完全抹杀民众需求。折中之下,天命皇朝又不得不放开一点口子,允许有正当理由的边民到当地官府开具迁徙文书。至于开不开,那就是当地官府的权力了。
到了地方官府这里,这便又成了一条财的路子。总体说来,天命皇朝的吏治还算清明,钻政策空子浑水摸鱼的有,明目张胆巧取豪夺的却不多。关于开具迁徙文书的事,地方官府并不敢明着索贿,可他们明了押金制度。边民要开具迁徙文书,就必须交付一定的押金,乡、县、州(府)、省分别为一、十、百、千两白银。
既然是押金,自然是要退还的,但官员可以利用押金放贷,即使单纯地放到银庄里面,也有好大一笔利息呢!此外,总还有些远行之人,因为种种意外无法返回原籍。他们的押金无人提取,时间一久,自然就变成了官员的额外收入。
一方面有国家充实边境的大政策做支持,另一方面又有利可图,边境地区的官府在开具迁徙文书这件事上,那真是认真无比,资格审查还可以通融通融,押金却绝对不能少。而对老陈头来说,想要躲开方德进的报复,离开本县都不够保险,至少也要出州。出州就要交一百两银子当押金,老陈头又如何掏得出来?
林老者看着老陈头笑了笑:“我与老哥也算一见如故,如果老哥不嫌弃,不妨随我去南方安家,至于开具迁徙文书的押金,我替老哥出了就是!”
老陈头连连摆手:“这可如何使得?我在驿站拼死拼活干了十几年,也不过存了几十两银子。再欠下这么一大笔债,这辈子都还不清!”
林老者笑道:“也不必还。我们北上的时候,带的老仆重病,只好让侍女送他回去了。这一路上,没个合适的人帮忙确实不方便。可随便找人吧,我这心里还信不过。我看老哥为人忠厚,如果愿意,就在路上帮着我们赶赶马车,别的事也不用做。前面到了甘州,我还想雇个侍女,路上好照顾小女。”
林琴音也在旁边劝说:“陈伯,你回家也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在我们家,那些没有依靠的老家仆,我们都是要养老送终的。并且我爹与你一见如故,说是雇你帮忙,实际还不是拿你当一家人看待?”
老陈头本来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林家父女都那么情真意切,他也确实害怕遭到方德进的报复,借着那点子酒劲,终究还是答应了。
老陈头不胜酒力,返回房间休息之后,朗格琴音又追问林师父:“师父,我们到底怎么过的天门关?”
林师父微微一笑:“我与天门关的守将有旧。”
天门关是北山最有名的关隘之一,扼守在一个名为天门的山间峡谷中。从下面看上去,真的好比天门一般,地势比钓鱼城还要险峻,绝对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里的道路崎岖,徒手攀越都非常困难,狼族的骑兵根本无法通行。即使放弃了马匹,因为是登山仰攻,大部队施展不开,攻城器械也搬不上来,要想攻克几乎不可能。
林师父带着朗格琴音,在秀清阿泽黛派遣的王庭护卫护送下,虽然遇到了狼族的巡逻队,却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很轻松地进入了天门峡谷。之后林师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找了个树林子让朗格琴音歇息。等朗格琴音醒来后,却觉自己已经躺在了一辆马车里,正在天命皇朝的驿道上行走呢!
朗格琴音虽然阅历不多,但也知道天门关的重要性。如果她是天门关的守将,别说是老朋友,就是亲爹来了,肯定也不会随便放过:“师父,你又骗我!”
林师父不置可否:“琴音,早点睡吧!反正我把你带到天命皇朝来了,你还管我怎么过的天门关做什么?”
“那你的那些身份度牒、迁徙文书又是怎么来的?”
林师父点头:“这个倒是可以告诉你!你姆妈老早就想送你回南方看看,因此让我提前准备了这些东西。”
朗格琴音又问:“那你路上找这么个老头做什么,帮着掩饰身份吗?”
林师父赞许地看了朗格琴音一眼:“聪明,你猜对了!更难得的是,我都没跟你商量,你居然就知道帮着我劝说老陈。我的假身份乃是潭州林家,那是南方最有名的大家族,没道理出门一个仆人都不带。这个老陈为人忠厚老实,对这里的情况也熟,我本来只是打算让他帮着推荐一个侍女的,既然他可用,一起带走也无妨!”
得到师父的赞许,朗格琴音满脸兴奋:“我本来就聪明!不过我还有个问题,你怎么知道这老头忠厚老实?”
林师父笑道:“你再聪明,可还是缺阅历,其实这其中的道理不复杂。世间最阴暗复杂的地方莫过于官场,官场之中,又以那些底层胥吏行事最为厚颜无耻肆无忌惮。老陈当了十几年的驿长,却只存了几十两银子,可见是个难得的老实人!”
驿长的俸禄很低,也就五百铜钱一个月,官方牌价只相当于五钱银子,黑市还不值这个数。可驿长的油水丰厚,如果敢捞,每年捞个十几两银子不成问题。
朗格琴音故意跟师父抬杠:“这都是他自己说的,谁知道是真是假?”
林师父含糊其词:“当然是真的,他身上带着多少银两,我还看不出来吗?”
有经验的江湖人物,一看人马行走的姿势,就能猜出其负重情况。但这也有限制,几十两银子的差异,一般人确实看不出来。但林师父有他的特殊本领,只要他愿意,别说老陈行囊中的银两,就是老陈穿没穿内裤,他都能探查得清清楚楚。
朗格琴音的思维方式也是跳跃性的,并没有再深究前面的问题。因为在她的心目中,早就形成了定论:师父无所不能!
“师父,老陈头说,赤温就关在钓鱼城,父汗会不会来救他?”
林师父想了想:“吉木塔也是个好脸面的人,如果南人悄没声地找他商量,他可能吃点亏,把赤温换回去就算了。可现在消息已经扩散开,是个人都知道,南人抓了狼族的三王子,吉木塔不会坐视不理的,否则他狼王的大位都坐不稳。不管怎么说,吉木塔肯定要有所动作,是不是直接攻打钓鱼城解救赤温,这个倒不好说!”
朗格琴音并没有担心赤温的意思:“这个赤温最讨厌了,老是跟我哥做对,救不出来最好!对了,明天给我找侍女,一定要找个识字的!”
林师父一愣:“识字的?我再想想,回头再说吧!今天就这样,不早了,回去睡觉吧!”
朗格琴音撅着嘴站了起来:“睡就睡,我回房间啦!”
她深知林师父的脾气。这老头看着和蔼可亲,实际却是个驴脾气。他不说的事,谁也追问不出来。并且林师父来历神秘、身份贵重,连秀清阿泽黛对他都十分尊重,朗格琴音打小就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可林师父身上有种奇特的魅力,不单老陈头见了他觉得亲近,朗格琴音也是如此,不自觉就表露出了小儿女情状。在她心中,甚至有种说不出口的期望,觉得师父是自己的父亲才好!
朗格琴音走后,林师父却没有睡,而是盘腿在床上打坐,手里还握着两颗散着奇异光泽的玉石。随着他的吐纳,那两颗玉石的光泽逐渐黯淡下去,最后变成了两块普通的白色石头。与此同时,林师父本来就不错的脸色,变得更加光洁红润,如果没有颌下那几缕花白的长须,简直与十几岁的少年都没有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