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火攻带来的空闲时间,钓鱼城中,也在进行必要的善后工作。
城墙上的血迹已经被冲洗干净,伤兵得到了救治。
亡故士兵的尸体被火化,骨灰填充在特制的青砖中,篆刻上名字后,镶嵌到内城墙上。这个仪式,官方称为“勒石铭功”,民间俗称“上墙”。
钓鱼城的传统,平时死人,都是在城外土葬,战时死人,因为城内无处掩埋,才全部施行火化。不过平民的骨灰只能由家属保存,阵亡边军将士的骨灰,才具备勒石铭功的资格。
经历过千年的战争,钓鱼城几度被狼族摧毁,又几度被天命皇朝重建。目前的钓鱼城,已经屹立了两百余年,阵亡后勒石铭功的将士,足足有二十余万。钓鱼城的内城墙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将士名字,构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今天就是前段时间阵亡将士勒石铭功的日子。
一大早,李定国就来到了仪式现场,亲自把一枚枚篆刻着士兵姓名的青砖,塞到了内城墙上预留的缺口内。
在他身后,上千边军肃然而立,手中高举着长刀、长枪等兵器向阵亡士兵致敬。城墙之下,还有数百遗属满脸悲痛,却没有谁哭出声来。
待李定国把最后一块青砖放好,随着丁三儿一声大喊:“鸣乐!”一阵低沉厚重的鼓点声响起,然后是唢呐高昂的悲鸣声,中间伴随着如泣如诉的二胡。而随着哀乐的进行,遗属们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在场观礼的官兵,都开始鼻子酸、潸然泪下。就连百战沙场的老将军李定国,也眼眶红、虎目噙泪。
唯有司午衡,似乎感受不到悲痛,虽然低着头,眼珠子却在来回转动,心里不停地思索着:“屯伦挨了这么一顿大火,回头肯定要起猛烈的报复。李定国既然答应城破时放我们逃走,我能不能找机会给他提一提,让我们提前离开?可恼谢大哥这个憨子,即使李定国同意,他恐怕也不肯走!”
屯伦这边也在犯愁。花费大功夫挖掘了完善的壕沟体系,结果被南军的水火夹攻彻底瓦解。壕沟自然是不能用了,即使猜到南军的火油有限,屯伦也不敢冒这个险。再说了,即使他敢冒险,狼族也有浓重的心理阴影,谁也不肯再往壕沟里钻。
壕沟失去作用的同时,还给攻城增加了障碍。这些壕沟在得胜门外纵横交错,骑兵跨越都有困难,就更别说攻城器具了。可屯伦还不好去填,挖壕沟好说,从远端入地,然后都是地下作业,不怕受到城头的攻击。可要填平壕沟的话,人都在地面上,简直就是活靶子。
“室狄,父汗到哪里了?”
室狄道:“刚接到消息,大汗昨晚在雁门关歇息,估计今天能够赶到这里。”
北山之中,有“五门”之说,也即五座最主要的关隘,天门关、雁门关皆位列其中。这里面,天门关最险要,雁门关最大,扼守着北山之中最为宽阔的一条山谷。当然,这个宽阔也是相对的,这条山谷最狭隘处,照样只能供人马勉强通行。
靠偷袭拿下雁门关之后,狼族把这里当成了最主要的通道。邪胥禽是从这里过来,吉木塔同样如此。
实话实说,屯伦并不希望吉木塔来,可他做不了主。尽管吉木塔同意让屯伦带兵南下,甚至邪胥禽在时,都指定由屯伦负责,可在吉木塔心底,还是对这个年轻的主帅有些不放心。前面战事顺利,吉木塔才不干预,此刻屯伦攻城受阻,吉木塔就决定亲自过来指挥。
“你下去叮嘱一声,让儿郎们打起精神来。虽然攻城不顺,咱们好歹不缺粮食,大不了跟李定国多耗个把月……”
仿佛张真人就在天界听着似的,屯伦刚显摆两句不缺粮食,一个随军的狼族萨婆拉(医生)就急匆匆地进了他的毡房:“四王子,大事不好,今天有好多人拉肚子高烧,严重的都快爬不起来了!”
屯伦立马站了起来:“怎么回事?不是有什么疫病吧!”
狼族南下,最怕疫病。南方气候温暖潮湿,病菌繁殖得很快。南人习惯了没事,狼族却很难适应。所以狼族南侵,多选择秋冬季节,开春后就返回。即使如此,大军行动群居群宿同吃同住,稍不注意,就可能生大的传染病。
萨婆拉摊开了手:“应该不是,我觉得是吃坏了。这是我从粮仓拿来的米,都有点霉了!”
屯伦松了口气,以为只是粮食存储环节出了问题。他却不知道,老早之前司午衡所献的计谋,现在终于开始作。
“那也简单,把这些霉米扔掉就是!室狄,你去看看,这帮小子不会经管东西,好好的大米,怎么从甘州拉过来没几天就霉了?难不成是让水泡了,我也没让他们把粮食往地下放啊!”
狼族习惯吃肉,谷物吃得并不多。屯伦带人南下之后,从甘州附近搜罗到许多牛、羊、猪、狗。这一段时间,狼族并不缺肉食,消耗的谷物有限。也是因为这个,司午衡的计谋才作得这么晚,但也正因为作得晚,就来得特别厉害。
原来当初司午衡献计,要设法破坏狼族的粮食。南军搜罗了诸多动物尸体,在其中养了些老鼠。等老鼠吃够腐肉之后,再把老鼠养到粮仓中。粮仓中的粮食,后来再故意送给狼族抢夺。
狼族抢到粮食后,直接送回了甘州粮仓。因为存粮颇多,直到最近,狼族才吃到了这些被老鼠污染的粮食。
大米霉乃是常事,屯伦并没有太在意,他的心思,还在吉木塔身上。可他还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室狄又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
“四王子,情形不对,这批运来的粮食,基本都霉了,甚至其中还有死老鼠!”
屯伦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是说不让粮食进壕沟吗?”
室狄摇头:“粮食是存在地面,并没有受潮。那个萨婆拉又改口说,从儿郎们的病情看,他们不单是吃坏了肚子,而可能沾染了某种疫病,甚至可能是鼠疫!”
屯伦瞬间色变:“这个季节,怎么会有鼠疫?”
狼族怕疫病,尤其怕其中的鼠疫。
历史上,狼族曾经打到过天命皇朝的绝对南方,都抵达了长江流域。可也是因为打得太过深入,第二年开春后,狼族就没有来得及撤回,或者说没有舍得撤回。
结果那支英勇善战的虎狼之师,就被看似柔弱的江南水乡彻底击垮,初夏时节的一场鼠疫,使得狼族全军覆没。
室狄摇头:“这就搞不明白了!”
屯伦脸都白了:“这粮食全军都吃了,如果真是鼠疫,难不成我们也要全军覆没?”
屯伦再博学,毕竟没有现代的科技做支持。
粮食虽然遭受了污染,煮熟之后,顶多吃坏肚子,却不会爆鼠疫。狼族军中大规模患病,是管理粮食的人不注意,把病菌携带了出去,然后逐渐扩散开来。那些拉肚子、高烧的人,有的只是吃坏了,并不一定就沾惹了鼠疫,有的则是鼠疫作。
这么复杂的病因病情,萨婆拉也搞不明白,屯伦就更糊涂了。可屯伦毕竟见多识广,治病他不会,防疫他却懂。
“不管原因如何,先把生病的人都隔离开来!粮仓里的粮食都烧了,军营各处,用生石灰消毒,特别是水源。派人回甘州粮仓看看,同时提醒他们注意鼠疫……对了,父汗那里,也要去人通报。疫情未明,两军暂时不能回合!”
这时那个萨婆拉又跑了进来:“四王子,大事不好,马匹之中,也爆了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