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神脸上的红晕一刹褪去,原本高热沸腾的体温,此刻也飞冷却下来,殷不寿的面孔青白如纸,纯黑的眼珠子难以置信地停滞着,瞪着贺九如。
那目光几乎是愤恨的。
“我不想吃你!”殷不寿蓦然裂开巨口,他魅力无穷的伪装被一瞬撕烂,破碎的人皮内黑肉横流,旋转出重叠不尽的锋利獠牙,硕长尖舌,“你、你说这个,你以为我……我不吃你!!”
他多么想把先前那些内心的庞然暗潮全一股脑儿地倾吐出去,只说给贺九如听,好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不是为了“吃人”而待他好。他更想现长出一颗心,然后挖出来,细细地剖开了,一层一层地片下来,给这个人看了他心里的所有念头,所有想法,以此来洗刷自己的冤屈。
奈何话说不利落——殷不寿压根儿没经历过经历过有情众生的爱恨,怎么能说得清楚明白?心更是长不出来一点儿——邪灵凶神,哪里来的一颗心?
含糊乱嚷一阵,殷不寿说也说不清,爪子剖到胸口里抓挖半天,只挖出一大团墨色欲滴,不分你我的黑泥,气得半死,当下把黑泥往贺九如身上一塞,自己则怒不可遏,犹如飓风般卷出房子,冲到天上撒泼去了。
天空乌云重重,恶神的咆哮便如滚滚雷霆,吓得方圆数百里的生灵瑟瑟抖,恐惧不安。贺九如慢慢低头,望着怀里一大摊黑乎乎的玩意儿,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剧烈的羞恼之情,令殷不寿在心中誓,他势必要找到贺九如的缺点。
既然他说我“喜欢”他,而我确实也表现出了喜欢的样子,那我就尽情挑出他的缺点和坏处!他不是圣人,更不是什么尽善尽美的神仙,我是恶的化身,而他仅是个短命重病的凡人,只要我抓住他的过失,很快就会厌倦,厌恶,乃至厌弃他!到了那时,我再把他活活地吞了……不错!他既然不肯吃我,那我当然是要吃他的!
说干就干,殷不寿狂乱地在天上泄了自己的怒气,回到贺府,他立刻开始挑贺九如的毛病了。
先,一目了然的,这个人很弱。
弱肉强食是自然的至理,那么弱小必定是一种罪。他走不了几步路便要腿脚颤,只能扶着旁边的东西——比如殷不寿——大口喘气,如此碍眼,还不值得鄙弃吗?
贺九如累得满头虚汗,靠在殷不寿身上喝茶休息。
自从那日回来,殷不寿就表现得怪怪的,他有心想缓和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于是问:“喝茶吗?我给你倒茶?”
殷不寿就着先前的念头,冷漠地转脸一看。
荒唐可笑,我什么时候喝过人的茶水?我是……
——人的脸上沁着亮晶晶的细汗,脸颊红,捧着茶杯的掌心和指头尖也是红的,说话时嘴唇一张一合,那抹润润的水光便尤为显眼。他病了许久,此刻唇色粉红,倒衬出了健康人的情态。
殷不寿:“……”
贺九如把他的沉默当成默认,道:“好,我给你……”
没说完,殷不寿贪婪地一把抓过他手里的茶杯,急不可耐,“咣”地丢进嘴里吃了。
贺九如:“?”
荒唐可笑!
殷不寿愤愤地飞在天上,手里提着两个食盒。
贺九如半夜睡不着觉,翻来覆去的,邪神看不惯人孱弱的姿态,冲上去百般审讯,逼问出原来他是突然想吃缘味斋的豆儿糕了,遂在夤夜时分前去外城,卷了厨子第二天的备菜带回。
除了弱小无能,他还有什么缺点?
殷不寿一边打开食盒,一边在夜里沉思。
“好香啊!”贺九如幸福地笑,“谢谢你!”
殷不寿把人抱在手里,一边吹凉滚烫的糕,一边阴冷冷地打量他。
丑陋?这个不算,我分不清美丑。好心?这确实算一个,这里的人明明待他不好,他还拦着我不让吃,很可恶!爱打我?这个……大约是不算的,毕竟他不打别人,光打我。或者,眼睛太亮?笑起来让我全身痒痒?
殷不寿冥思苦想,将豆儿糕在爪子尖捏来揉去。
不急,我将激世间的一切恶,令红尘众生都肆无忌惮地抛开伪装,展现出他们内心深处最深重的秽欲,我早晚有一天要他现出……
“不吃别玩儿!”贺九如怒斥,“咚”的一拳头,捶在他头顶正中心。
“啊!”殷不寿被捶得怪叫,赶忙丢开手里稀巴烂的糕点,他一边喂人,一边在心底咬牙切齿。
还敢打我!等着吧,你的好日子快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