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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苍冥山庄(第1页)

01

大殿之中悬浮着一片无垠的黑暗,两排面目模糊的高高神像,隔着一条望不见尽头的道路,在黑暗中遥遥相拜。没有人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没有人见过这殿内的全貌,它多高多大,纵深几许,一切成迷。

一双赤着的脚踩在大殿中央那冰凉的地面上。那是一双玲珑白皙的玉足,每一步落下去,那娇巧的脚趾都因为冰冷而不自觉地微微一蜷,纤细的脚踝随即产生一个轻微的摇晃。那真是一双完美的脚,可是再往上看就没那么完美了。一条条深深浅浅的可怖疤痕,蛇一样缠绕在这女人的小腿上、大腿上、腰腹、胸口、后背……那本是一具光洁如玉的身体,而此刻看上去却如同一只被砸碎又重新拼好的瓷器。这身体没有任何遮挡,黑暗给了她很好的掩护,只是那两排神像的注目让她稍微有些不适。她的脚步犹豫了一下,然后就这样在两排神像的恭迎下缓缓向着殿内唯一的光源走去。

神像尽头的高台上,是一个被层层帷幔遮住的区域,那也是殿内光线的唯一来源。不时有风从未知的方向吹来,轻纱帷幔被层层掀起,光线丝丝缕缕漏出来,忽明忽暗,如梦似幻。

女人在台阶前甫一站定,忽见一条发着红光的长鞭从帷幔中激射而出,带着森然的鬼气劈空袭来,只听“啪”的一脆响,那女人的左肩上已然留下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女人一声也没吭,紧紧咬住了下唇。那通红的鞭子一下比一下更狠地抽打在她身上,每一鞭抽下去,大殿里都响起一声带回音的脆响。回音恐怖地连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

女人将身体挺得更直了一些,怕那鞭子遗漏某些死角似的。她不能躲,更不能用手去护,甚至只要脚下有轻微的晃动,都会有比鞭笞更严酷的毒刑在等着她。用不多时,她全身已经皮开肉绽,新鲜的伤口盖在旧伤口上,让她看上去如同穿着一件血衣。

鞭子停了,刷地收了回去。大殿中的静谧重新漫上来,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这时,帷幔里传来一个听不出年龄的男性嗓音:“知道为何挨这一顿鞭子吗?”那声音不急不缓,温柔已极,如同此刻说的是一句情话。

女人马上在台阶前跪了下去,说:“属下领罚,不敢问理由。”

帷幔中传来一声冷笑:“我江离向来赏罚分明,罚你自然要告诉你理由。我派你在王城潜伏这么久,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探明殷九的身份。”

“你带回的消息又是什么?”

“殷九很可能就是无相宫的青麟神使,烛龙。”女人的眼睛始终看着地面,她知道,对于江离的任何问题,她都必须有问必答,哪怕这问题她已经回答过很多遍了。

“这就对了。”帷幔中的声音带着懒洋洋的笑意从她头顶传来,“这顿鞭子就是要告诉你,不要再让我听见‘很可能’这三个字,我只要确定的结果。”

“是。”

“你去吧。”

女人仍然跪在原地没有动,她紧抿着的嘴唇松了送,最终还是没敢张开。那声音再次响起:“怎么?”

“主上,这个月的药……”

女人只敢把话说到这里,剩下的只有等待。而高台之上一片寂静,这悬而未决的沉默让她额头上不自觉地渗出汗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阴风突然破空袭来,高台上的帷幔猛地被风掀起一角,一个小巧的锦盒顺着台阶滚落下来。锦盒滚到女人面前,盒盖被颠开,滚出了一红一黄两颗药丸。

女人不敢伸手去捡,心中困惑不已,以往求药只有红色的一丸,怎的今天却多了一个黄色的。她将上半身压得更低了些,几乎匍匐在地上,只不敢抬头往上去看。她等了半天,却不见有任何交代,于是壮着胆子说:“主上,多了。”

高台上的男人终于开了口:“红的继续给他服用,可暂时压制燃心蛊虫。黄的用来治你的伤。”

“属下的皮外伤不打紧。”

“我指的不是你的鞭伤,而是你被鬼木藏宫阵法反噬受的内伤,我总不能指望一个病秧子替我办事。”那声音又是轻蔑地一笑,“不过要是下一次你带回来的还是这种没价值的废话,那么你,还有他,可就都要吃点苦头了。”

女人的心如同被一只利爪猛地攫住,她明白,头顶上那人口中轻描淡写的一句“吃点苦头”,其实用“生不如死”四个字替换更加合适。

“谢主上赐药……”她伸手去抓地上一红一黄两颗药丸,抓了两次才抓起来。

眼前仅有的微弱光线突然消失了,殿内那一小块可见的范围、两排看不清面目的神像、若有似无的烟雾、阵阵阴寒的冷风,都随着头顶光源的消失而被黑暗彻底吞没。

等女人的眼睛重新能看清东西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赤着身子跪在卧房的地面上,一切仿佛都是噩梦。窗外阳光明媚,街上熙攘喧嚣,好一个纷扰世俗的烟火人间。可她身上血肉模糊的伤口却分明提醒着她,刚刚那鬼魅横生的大殿才是真实的,而眼前这烟火人间才是触不可及的梦。她打开手中的锦盒,两颗药丸静静地躺在里面,两颗眼泪“吧嗒”“吧嗒”滴在锦盒的边缘,她赶紧把泪擦了,将盒子盖起来藏在枕下。

这天深夜,一个蒙着面的黑衣人躲在靖安街的某个角落,窥视着街上最大的一座宅邸。

黑衣人知道那个叫殷九的人已经不在府中了,还知道他人虽然走了,但却在侯府四周布下了结界,任何咒术的侵入都难逃他的感应。这些都是今晚来之前主人告诉她的。

她把心一横,向远处黑暗中的另一个角落望了一眼,然后右手竖起剑指在胸前一绕,整个身体便化作青光跃入了墙内。眨眼之间,她已稳稳当当地站在了侯府院中,端的是神鬼不觉。

她今天的任务很简单,便是以咒术闯入结界引殷九前来。可是她不明白,这样过于简单的任务,主人为何执意派她前来执行。

可是很快她就明白了。

她朝侯府上空看了看,什么也看不见,而方才跃入院内时也无任何阻力。通常情况下,布置结界的目的有两种,一种是为了防御,一种是为了诱捕。前一种相对简单,只要防御者的灵赋高于入侵者,那么结界自然无懈可击。但是后一种却极难,因为任何咒术穿越结界时都势必会引发灵的扰动,而咒术师长期驭灵,对这种扰动极其敏感。倘若入侵者果真竟然毫无察觉地闯入这样一个结界,则说明自己与布置结界之人的差距用“云泥之别”来形容已经不算是夸张了。正是因为这种结界兼具隐遁自身与伏诛对手两种功效,所以也被视作为一种更加高级的防御。

黑衣人的一颗心此刻跳得如同擂鼓,腋下的汗滴了下来,缓缓地爬过两胁。她本还想进入库房摸几样古玩字画,假作贼盗入侵。可是现下看来,必须马上离开,运气好的话或许能保住一条命。

可是就在她踌躇的刹那之间,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耳畔一阵极其细微的风声由远及近破空袭来,她根本来不及去想那是什么,脚下急忙一旋一踢,身子飞速后掠,同时施咒护体抵御持续侵来的灼热之气。待到重新站稳,她急忙打量周身,衣襟的下摆险些被点着,此刻尚残留着些许火星。她惊魂甫定,见刚刚站的地方已然是焦黑的一片,心中霎时半截凉透。若是方才反应稍稍迟疑半分,此刻自己怕是早已成了一堆灰烬。

她不再敢有丝毫犹豫,慌忙竖起剑指展开咒法夺路便逃。可她化身的青光甫一跃出院子,便如同撞上一睹看不见的墙,被重重地弹了回来。

黑衣人暗道不妙,急忙变换方位意图再试。可是她横冲直撞接连闯了十几次,却一次比一次更重地被弹回原地。她心中乱作一团,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鸟,就算拼死也挣不出个自由了。

一个杀气腾腾的声音就是在这个时候从她背后响了起来,“你是什么人?”

她循着声音的来处急转过身,只见一个看不清面容的黑影子高高站在树梢上。今夜风疾,树梢在风中摇曳摆动,而那黑影如同长在树梢上的一片叶子,竟也随之左右摇晃着。他左臂的袖管不太受管束,如招展的旗帜一般猎猎扬卷在风中。

刹那之间她已经做出决断,若是拼尽全力一击,趁其分心之时,尚可博得一线生机,否则性命怕是真的要搁下了。于是她哪里还顾得上回话,双手猛然齐挥,十八把明晃晃的飞刀率先怒射而出。她本想趁对方抵挡或躲避飞刀之际再出杀招,却不料对方动也没动,树梢上的一把叶子却如同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猛地扯下,以同样的速度激射而来。只听一阵如金铁交鸣的铿锵巨响,再看那飞刀竟已被一一击落。

黑衣人一步踏出跃起,双掌之间青光飞速聚敛,眨眼的功夫两柄长剑已经握于手中。于此同时,她的身影化作两个,一个直跃上树起手便是杀招,另一个蹬踏树干从旁策应,一虚一实,此乃两仪剑法。

这两仪剑法本应是两人合练的功夫。对敌时,一人疾攻,一人缓应;一人进招大开大阖,一人留守四平八稳。此剑法从两仪四象八卦中变化而出,斗到酣处,持剑之人各自身形一分为二,攻势守势俱加强数倍,若以上乘咒术代替内功辅之,几可化尽天下招式之繁杂,演尽兵刃杀伐之极诣。然这黑衣人手持双剑,既攻且守,咒术招法精妙绝伦远胜两人之功,委实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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