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笛緩緩抬起頭,機器人一樣目中無神。「這是什麼情況?」
「累積獎金,」男人指著機子側面的一行說明,「可以獲得之前遊客投進去的所有硬幣,累積獎金的圖案是隨機的,任何組合都可能拿到。」
累積獎金。
比三連圖案還低的概率。
「不是你說的嗎?」男人看著他,「這是天意。」
聞笛盯著嘩嘩作響的機器,因為震驚帶來的衝擊陷入了茫然。
他一直覺得,自己要獲得某樣東西,就需要比常人更努力地爭取,因為運氣不站在他這邊。學習是這樣,戀愛也是這樣。贏大獎?這種概率低到塵埃里的幸運,可能需要全宇宙的幫助才能實現。
這種好事怎麼會落到他頭上呢?
而就在剛才,全宇宙意外地、短暫地、也許是一次性地,站在了他這邊。
奇蹟發生了。
發現周圍人還在持續盯著放出大獎的老虎機,聞笛深吸一口氣,馬上蹲下來,把金屬槽里的硬幣往外撈:「這裡面有多少錢?」硬幣面值不一,數量龐大,要分類數清還是個大工程。
男人蹲在他身邊,瞟了一眼:「你想自己數,還是讓別人幫你數?」
聞笛眨眨眼:「誰幫我?」
男人指向後面的一個台子,上面的木牌寫著英文的「出納台」——賭場兌換籌碼的地方。
他們抱著硬幣去出納台,工作人員嫻熟地接過來,放到一個小秤上,立刻說出了金額——看著像筆巨款,其實也就四十美元出頭。
聞笛剛要喜滋滋地拿錢,身旁的男人說了句:「幫我兌換成兩美元一個的籌碼。」
聞笛驚詫地看著他:「你幹什麼?」
工作人員飛換好籌碼,放在一個塑料小碟里遞給男人。聞笛伸手去奪,可惜男人個高臂長,搶先他一步。
「本金是我的,贏的錢不應該歸我嗎?」聞笛難以置信地盯著他。還沒結婚,這人就要謀取他的財產了!
可惡的男人不為所動,只是說:「錢不夠。」
信他個鬼!他們長途跋涉時,路過了很多二十四小時開放的小教堂,門口有牌子表明了婚禮價格,最白菜的婚禮只需要15美元。
「都這時候了,難道還辦什麼豪華婚禮嗎?能省點就省點吧!」
男人還是沒還錢:「你想走著回去?」
聞笛滿腦子只有籌碼上的數字,根本沒聽男人說了什麼。
「領完執照,辦完婚禮,剩下的錢不夠打車,」男人說,「既然有本金,好歹賺夠打車的錢吧。」
「你想怎麼辦?」
男人說:「再賭一次。」
「什麼?」聞笛瞪著他,「我跟你說,剛才那都是運氣!這玩意兒可不是時時都能有的,你清醒一點!」
還沒結婚,丈夫就搶他的錢出去賭,這是什麼辛酸血淚!
「不是運氣,是概率,」男人說,「賭博是概率。」
聞笛怨念深重地說:「所以呢?」
「概率是數學遊戲,」男人轉頭問工作人員,「德州撲克的牌桌在哪裡?」
工作人員說了層數和位置,男人拿著籌碼往電梯走。聞笛避開遊客,嘴唇緊抿,忐忑不安。鑑於在武力上勝算不大,他只能用詢問安撫內心的惶恐。
「你是會玩牌的吧?」他問男人。
男人點頭。
聞笛「哦」了一聲,還是覺得焦慮:「但是,那些德撲冠軍不也一晚上輸幾百萬嗎……」
他想起了母親講過的諸多可怕的賭鬼故事——這人可別沒錢賠,把他給抵押出去了。
「這是用你的錢賭的,我要是贏了,你被搶的手機,我也賠給你。」男人說。
聞笛在心裡掂量了利弊,最終決定慷慨地給出本金。畢竟母親也說過,婚姻的基石是信任。
到了三樓,兩人很快找到人群掩映中的小額牌桌。桌上的籌碼大多是一兩美元面額的,不過堆疊起來,一個人的賭注也有三四十美元。牌桌的玩家各式各樣:穿著華麗的老太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奇裝異服的嬉皮客。高級玩家不上小額牌桌,這些人看上去都是即興來一把的遊客。
男人挑了其中一張桌子坐下,發牌員宣布滿員,開始發牌。
拿到兩張底牌後,男人略微掀起一角看了看,下了不多不少的盲注。聞笛用餘光瞟到他手中是7和9,胸膛里翻騰起來。拜前男友所賜,他大致了解德撲的規則,這並不算好牌。
荷官翻開了三張公共牌的第一張,是8,男人掃了一眼對方的籌碼堆,計算過雙方的籌碼價值、底池和賠率,從桌前的籌碼中丟了一疊出去。
緊張、外加一夜的奔波,聞笛口乾舌燥,感覺嗓子快燒起來了。正巧賭場侍者端著托盤過來,上面放著裝滿酒的高腳杯。他問價格,侍者說這是為正在賭博的遊客提供的免費酒水。他立刻拿起一杯一飲而盡,剛剛代謝完的酒精迅得到補充,在血液里跳動起來。
到河牌前,其他四位玩家都已經棄牌,桌上只留了男人和大盲位玩家。
男人猶豫了一瞬,推出了所有籌碼。聞笛按在他肩上的手,差點就捏碎了他的肩胛骨。
對方也a11-in了。
牌桌周圍瀰漫著奇異的緊張氣氛,仿佛空氣中四散著紅色雷射,動一動就會粉身碎骨。淡淡的菸草味和酒精味鑽進聞笛鼻腔里,他的大腦好像漂浮在半空中,恍恍惚惚,落不到實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