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国面沉如水:“把射手召集过来,瞄准了其中的狼族射。至于难民,只要他们不登城,暂且不必管!”
驱使难民作战,与其说是攻城,不如说是攻心。即使李定国这样的百战老将,也很难下达击杀难民的命令,下面的官兵更不用说。如果难民不往城墙上爬,他们肯定不会干预。
这些情况,吉木塔早就预料到了。狼族把难民赶到离城墙约百步远近时,自己就停住了脚步,只是逼着难民继续往前走。不走不行,狼族手里的猎狼弓已然拉开。
难民之中,还混杂着数百生病的狼族。难民饿得昏昏沉沉的,本来就处于一种无意识的病态社会心理之中,也不知道其中混进了狼族。在那些狼族的带动下,他们也茫然地跟了上来。
李定国的经验也很丰富:“丁三儿,下令,把那些抬着濠桥、云梯的人都射倒!难民都走不动路了,怎么还会帮着狼族抬这些,这肯定是混在其中的狼族!”
南军射手得令,开始零零散散地放箭,既射倒了抬攻城器具的狼族,也误伤了不少难民。
谢迁安也在城头巡视,无意间看到了一个熟人:“齐羽,怎么不射了?”
申齐羽有点懊恼地松开弓弦:“都尉大人,刚才射倒了一个老人!”
谢迁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过于自责,咱们可不是狼族的色格德鲁哈,谁也做不到百百中!”
在南军中,申齐羽已经是顶尖的射手,连他都有误伤,别的射手就更别说了。南军的作战方式决定,他们并不过分依赖个人勇武,因此,南军对个人射术的训练并不是很重视。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多练练弩*弓齐射呢!
只是在当前的战局下,却最需要精准射击。如果换成狼族阻击,只要几十名骑射者,肯定把混在其中的目标都给清除掉了。可南军射术不精,射来射去,精确命中目标的不多。稍微一延误,难民就靠拢到了护城河边。
这个距离,射手们的命中率倒是提高了。可那些狼族病卒的动作也不慢,放倒濠桥之后,就跳上濠桥往城下扑,开始架设云梯。
与此同时,吉木塔也下达了新的作战指令,两万多狼族连阵型都不要,从后面飞涌上来,一边奔跑一边放箭,完全压制住了南军。而在狼族散乱的队伍中,照样抬着许多濠桥、云梯。
李定国一看就知道不对:“全体反击,把护城河上的濠桥砸断!集中床弩,瞄准后面的濠桥、云梯!”
此刻城头之下的局势还算稳定。难民体力不支,又是受人胁迫,渡过护城河的不多。混在其中的狼族倒是勇猛,可他们的绝对人数有限,加之城头一直在往下浇水,城墙与护城河之间的地面非常湿滑,他们行动起来很不方便。直到现在,也才搭了两架云梯起来。
可抬眼看远一点,看到后面黑压压的两万多狼族,城头上的人都知道,如果不能及时摧毁濠桥,等这些狼族涌过护城河,那就大势已去矣!
丁三儿传令之后,一边举着一面盾牌遮挡漫天箭雨,一边往城楼里跑。刚进来,司午衡一把揪住了他:“丁三儿,弄些菜油来!”
丁三儿以为司午衡还要火攻:“小姐,菜油不好烧,再说城中也没多少存货,现在要这个做什么?”
司午衡推了他一把:“赶快去弄!狼族濠桥上铺的木板未做防滑处理,泼些菜油上去,保管他们不能大规模渡河!”
所谓细节决定成败,狼族是制造了简单的濠桥,但很多细节处理得不够到位。南军濠桥的桥面上,凿刻有锯齿状的花纹,踩上去十分稳当。狼族濠桥桥面就是光溜溜的木板,沾点水都嫌滑,就更别说油了。司午衡眼尖,看到狼族过桥时普遍步履摇晃,不时有人滑落到护城河中,她立马就反应了过来。
此刻城头的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
狼族真是天生的战士,先渡河的病卒,本来病得爬不起来,此刻却如同打了鸡血般,“嗷嗷”怪叫着往云梯上爬。后面的大队狼族,已经簇拥到了护城河外不远处,开始站住往城头放箭。比起奔跑时的射击,这时的箭雨更密集、更紧凑、更稳定,把整个城头完全覆盖住了。
更要命的是,狼族还把缴获的几百张强弩也用上了。强弩的射击精度、射程和威力都在普通弓箭之上,射击方式也有区别。狼族往城头射箭,只能采取抛射的方式,南军头上顶着盾牌,中箭的几率不大。强弩却是直射,只要南军从城墙上露头,就可能被强弩射中。此外,强弩的穿透力极强,可以轻松贯穿南军的盔甲,甚至盾牌都能射透。
城头上面,在盾牌兵的掩护下,南军士卒冒着雨点般的箭矢,尤其是强弩的射击,拼命把石块、砖头往下砸。有士卒操控着水枪,不停地往下面喷水,还有士卒用瓢舀水往下泼洒。
几天前,火烧狼族之后,在司午衡的建议下,李定国动钓鱼城军民,抓紧时间,在南城墙的垛口下面新修了一条水槽。水枪停用的时候,引下来的山泉就存放在水槽中。随着天气转冷,水就是一种特殊的兵器,用好了,没准还能扭转战局。
整个战场上,最吸引人注意力的,还是那七十来架抖子弩。南军战具秉承安全第一的原则,抖子弩也不例外。它的前面有一块结实的挡板,操控床弩的人都在挡板的防护之下,通过挡板上的望孔和射击孔进行瞄准射击,基本不受狼族箭雨的影响。
抖子弩是城防营的主战兵器,今天负责现场指挥的,乃是城防一营都尉刘义军。城防二营都尉张石头不轮值,索性抢了架抖子弩亲自上阵。
“十六号、十七号,跟老子配合好!听着啊,瞄准三号区域,那里有道壕沟,狼族到那都要减拐弯,就射拐弯的那架云梯,预备,一、二、三,射!”
随着张石头口令的下达,三架抖子弩一起出“嗡”地一声,三支踏蹶箭惊空而去,带起一股令人心悸的呼啸声。紧接着,狼族队伍之中,响起三声密集得根本分不开的轰响,一架云梯被踏蹶箭击中,破成无数碎块四处飞溅。
不单张石头这里,在铺天盖地的厮杀声中,南城墙上,几乎所有的抖子弩,都保持着良好的射击节奏,三架瞄准一架移动中的濠桥或者是云梯,整齐地进行着点射。失去了地下壕沟的掩护,运送途中反而要躲避壕沟,屯伦精心准备的战具,几乎都被摧毁在半途。
但床弩也不是没有缺点,比如射击死角。只要狼族抵达了城墙附近,床弩就再也射不到了。因此狼族架设在护城河上的濠桥,南军只能用砸石头的方法进行破坏。也是因为这样做效果不佳,司午衡才提出往濠桥上泼菜油。
吉木塔指挥作战的时候,屯伦等狼族高层就在不远处看着。看屯伦脸色凝重,革冥悄悄在屯伦身边嘀咕了一句:“四王子,照这样下去,咱们积存的战具很快就消耗没了!”
屯伦斜乜了革冥一眼:“休得胡言,父汗自有决断!”
革冥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改变了话题:“四王子,南蛮的床弩也太准了,这里面有什么诀窍吗?”
这事屯伦可以放开了说:“我听人说过,南蛮的床弩,有许多辅助瞄准的装置和方法。比如对射击仰角的调整,南蛮弩*弓上面就有专用的望山。为了防止时间过久床弩变形,还要定期进行校准。只要根据校准的结果调节望山上的刻度,射击偏差就不会太大。”
“此外,为了在战场上确定目标,南蛮还会提前对战场进行区域划分。我们看城墙下面什么都没有,南蛮弩手的心中,却早把这里分成了多个区域。射击之时,只要按区域来指定目标,就可以实现多架床弩的集中射击……”
革冥恍然大悟:“难怪南蛮能够配合得这么好,总是几架床弩同时命中一个目标!四王子,这么细致的战术,你是怎么知道的?”
狼族与天命皇朝争斗千年,对于彼此的战术,双方都掌握了许多,但象屯伦这么具体的细节,革冥还是第一次听到。
“父汗不是为我聘了位南方武师吗?他曾经在南军中效力,我从他那听说了些。”
屯伦与革冥说话的时候,凄厉的牛角号声还在一阵阵响起,催动狼族动一波波攻击。到现在,狼族已经在护城河上搭起了十几座濠桥。可就在此时,城头又飞下来许多瓦罐,落濠桥上砸破后,流出来许多菜油。狼族主力过桥时,根本就站不稳,掉入护城河的人,远比度过护城河的多。
护城河对岸,不管是先前的狼族病卒,还是后面过来的援军,都在拼命往城头上爬。可城墙上水枪四射,还有一瓢飘的冷水泼下,狼族士兵身上的衣服完全湿透,行动起来很不方便,往往爬到半截,就被砖头、石块之类的砸落了下来。
而在城墙里侧,狼族弓箭射不到的死角里,钓鱼城居民不分男女老幼,排成了若干个长队,正在向城上输送各种物资。至少在短时间内,南军不缺守城所需的武器。
相比城墙,城门倒没事。狼族没有攻击城门所需的冲车,即使有,就靠他们造就的简易濠桥,冲车也运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