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崇法只能点头:“是!不过明知没有多少胜机,却还自行其是,不正说明董大人难辞其咎吗?”
余怀谦道:“董督帅组织这么一场没有太大把握的战事,恐怕还是情非得已!于尚书,钓鱼城有多少存粮?”
关于钓鱼城等边防重镇的军资数量,于崇法还是知道的:“大约有五万斗,够钓鱼城边军支持半年。加上民间存粮,应该不下十万斗。”
河西走廊的粮食产量不足,从本地征集的粮食,只能满足边军一半的需求,缺口要靠内地补齐。朝廷在管理边军物资时,有意无意地沿用了半年标准,即平时只就近储备半年的军粮,不足半年储备之时,才会利用阶梯补给方式从后方运。
能够支持半年的粮食,听起来不少了,可别忘了,钓鱼城还有近万以边军家属为主的居民,以及收容的近十万难民。
余怀谦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钓鱼城中只有边军要吃饭吗?还有,所谓的民间存粮,边军能够随便征集吗?”
于崇法语塞。钓鱼城居民多是边军家属,放粮食肯定不能漏掉他们,否则边军早哗变了。至于民间存粮,也多存在边军家属手中,谁又敢轻易征用?
余怀谦继续质问:“军报上也说了,屯伦占领甘州之后,把城中及四乡的老弱妇孺都撵到了钓鱼城,至少有十万之数。这都是本朝的子民,李将军也不能置之不理。加上这些人,钓鱼城没准已经断粮。在这样的情况下,董督帅启动甘州之战,完全是迫于无奈!他如果一点动作都没有,钓鱼城军民饿也饿死了,这城还怎么守?”
于崇法心底嘟囔了一句:慈不掌兵,李定国就不该开城接收难民!
可这话他没法公开说,因为这也是属于政治正确范畴的无解问题。谁要是敢公开这么说,那就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冷血动物,比鱼肉百姓的贪官、杀人放火的强盗还不如,其政治生命立马就要结束!
余怀谦继续侃侃而谈:“钓鱼城危在旦夕,董督帅无法坐视,这才起了甘州之战。本来就是被迫起的战事,结果自然难以预料,这却怪不得董督帅!”
于崇法插话:“战事的结果是难以预料,可也不能如此惨败啊!一次折损上万兵马也就罢了,还有这么多中、高级军官被俘,简直就是本朝的奇耻大辱!”
勒格被杀、赤温被擒,乃是狼族的国耻,南朝一堆都统、副都统、校尉、副校尉、都尉、副都尉被擒,照样很丢人。这些人的身份确实比不得狼族的王子,可架不住人多啊!即使在狼族大举南下的大型战役中,南朝也很少有一次损失这么多将领的时候。
余怀谦也知道强词夺理:“于尚书,别瞎说,都统也不过正四品,算哪门子的高级将领?况且边军普遍低职高配,这些都统,所辖不过一旅,如何称得上高级将领?”
依照天命皇朝的官制,文武官员分为九品十八级,其中九至七品为低级官员、六至四品为中级官员、三品以上才是高级官员。可高级官员的数量很少,许多中级官员的实权又极大,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习惯性做法,把四品以上的武官和五品以上的文官都视为高级官员。
如果参照另一个世界的军制,从九品组头相当于副班长、正九品锐士相当于班长,八品的队正接近于连长,七品都尉相当于营长,六品校尉接近团长,五品参将相当师长,四品都统相当集团军司令,三品提督、二品总督、战区将军相当于战区司令,一品的大将军就是全军的总司令了。
如果不存在高职低配的现象,四品都统已经可以管理几万人的部队,权力大得惊人,绝对可以被视为高级武官。可在实际情况下,都统往往只辖几千人,充其量也就是个师长罢了。
对于余怀谦这种冠冕堂皇的狡辩,于崇法也没什么好办法反驳。虽然潜规则中,大家都把都统当成高级武官对待,但朝廷规定的官制摆在那,于崇法总不能明着突破。
“宪台大人,不管都统算不算高级武官,甘州之战损失惨重总是事实!”
这点余怀谦认帐,可他还有别的说法:“没错,此战损失是不小,可战果也不差啊!击杀狼族一个万夫长、两个千夫长,还有百夫长若干,歼灭八千狼族骑兵。两相比较,边军的战果更大!”
甘州之战,单纯讲人数,南军的损失更大。可狼族以骑兵为主,南军以步兵为主,同时狼族地广人稀、南朝人烟稠密,在以往的战争中,即使是一比二的战损比,南朝也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于崇法根本不在这上面纠缠:“战果再大又有何用?此战失利,短期之内,再无收复甘州的希望!”
余怀谦:“没有此战,就有希望很快收复甘州吗?自七月三十日狼族偷袭甘州,到九月二十八日董督帅反攻甘州,时间过去两个月,钓鱼城没准已经粮绝,西北边军的军资又到位了多少?如果董督帅有足够的资源,又怎么会只带着两万人马去打甘州?”
天命皇朝的效率再低,也不可能两个月还准备不起一场中型战役所需的人员与物资。说白了,还是有人在暗中掣肘。
甘州失陷,西北行营总督董世光的责任最大。军资供应不足,却是兵部尚书于崇法当其冲,他自然不能任由余怀谦这么揪下去:“本朝承平日久,忽然遇袭,朝廷的反应有些慢也正常……”
余怀谦打断了他:“于尚书,话要说清楚!反应慢是兵部,而不是朝廷!还有,承平日久,兵部供应军资就可以慢,那西北行营照样承平日久,董督帅反应慢一点就不行吗?”
余怀谦这番话依然介于似是而非、似非而是之间。成德皇帝登基后,已经与狼族维持了十年的和平。十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以让很多人产生麻痹思想,可不包括直接面对狼族的边军。
余怀谦说话不客气,于崇法的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宪台大人,兵部并非对抗狼族的一线部队,经过十年的人员轮替,应对战争的能力确实有所下降,这点我承认。可边军存在的意义就是对抗狼族,不管怎么说,他们不应该松懈!”
余怀谦冷笑:“原来如此,同样是对抗狼族,兵部可以偷懒,边军就不能松懈!”
于崇法并不否认:“实情如此!兵部只负责统筹防务,并不具体负责指挥作战!天门关失守、甘州失陷,乃至后面收复甘州失利,都是董大人在前线指挥,这难道还能怪兵部不成?”
余怀谦:“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董督帅本事再大,没有及时充分的后勤供应,这仗也打不赢!”双方始终你有来言、我有去语,余怀谦知道,靠这事难以驳倒于崇法,所以他话题一转,“再说车弩吧,祢家几个月前就拿出了样品,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量产?”
于崇法:“车弩造价昂贵,且使用火药射,危险性很高,没有经过严格的试用,当然不能量产!”
余怀谦再次冷笑:“兵部始终不肯组织试用,却又说未经试用不能量产,照这么个说法,车弩永远也不可能量产!”
严格说来,车弩并非没有试用过。几个月前,祢冲之把第一架车弩样品做出来后,就请兵部的人到场观摩,当着他们的面进行了射,于崇法也在场。这东西的威力太大,于崇法一看就明白,只要配了足够的车弩,狼族永远不可能攻陷南朝的城池。